他清清喉嚨。「再替我倒杯茶來,妳沒看到我杯子已經空了嗎?」他以一貫無禮的態度命令她。
雪雁祇略略猶豫了一秒,便依言去倒茶;她並不真的奢望老人家的道歉,重要的是,她已經充分表達出內心的不滿,這也就夠了!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想到這句話,她的包容不禁更寬廣了。祇不過,她實在很想告訴他,祇要他少數落別人幾句,或許就不需要喝這麼多的茶水來潤喉嚨了。
「請用茶!」她再度以有禮的態度面對他。
他連喝了好幾大口,才緩緩說道:「有人向我引薦你們『創意』廣告,所以,我才特地來此,想對你們做一番瞭解……」
「如何?」雪雁屏氣凝神的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你們祇是名不見經傳的一家小公司。」老人以挑剔的眼神打量著四周。「我大可選擇更上軌道、更具規模、更有經驗、更有知名度的大公司來合作。」
「萬丈高樓平地起,羅馬絕非一天造成的,最成功的企業家王永慶不也靠一點一滴的努力,才能夠白手起家?」雪雁以最懇切的眼神注視著他。「我們需要機會,需要你給予的任何機會;而我們也將會竭盡心力,以最完美的企劃書回報予你。」
伊雪雁極力想替公司爭取到這位客戶;當然,她是存有私心的,她希望梁海桐能因此對她另眼相看。
「我不喜歡你們創作的東西!」老人毫不婉轉的指出。「淨策劃一些亂七八槽、牛頭不對馬嘴的鬼玩藝兒,誰知道這廣告究竟要賣的是甚麼東西!」
雪雁急切的解釋:「那是抽像派的廣告,有抽像的美……」
「那是漂新立異!」老人不以?然的打斷她。
「那是出奇制勝!」她反駁。「那樣的廣告令人印象深刻,而且是我們異於其它廣告公司的特殊風格!有自己的風格,才能走出自己的路!」
「沒錯,有自己的風格確實是好。」老人頓贊同的點點頭,但下一秒又對雪雁的言論極力抨擊--「但你們憑甚麼叫所有客戶都要遷就你們的風格?你們?甚麼不反躬自省,?甚麼不試著去瞭解、迎合客戶的需求與愛好?」
這回,雪雁真的啞口無言了。
老人接著說:「現實和理想是不同的。在現今這個社會,出錢的就是大爺,如果你們祇一心妄想要將你們的設計風格硬塞給客戶,那絕對是行不通的!廣告界的新人想要有出人頭地的一天,就祇有忍耐、遷就,等到你的創意廣被接受,才有資格樹立個人風格,由你們來挑選客戶。看看你們,現在還處在這種沒沒無聞的階段,還想跟人家談甚麼抱負?你們應該戒慎恐懼,虛心求教,努力做功課,悉心研究,迎合客戶的需求、喜愛,甚至一切背景才對呀!」他冷嗤。「成功可不是偶然的,我祇相信努力,從不相信運氣!」
「你說得對!」雪雁霍然領悟了他話中的真理,而以意外且滿溢著崇敬的眼神看著他;「我一直以?你是來找碴的,私心裡恨不得你能快點走,沒想到卻幸運地從你的一番話中領會到許多真理!」
老人不悅的白了她一眼:「我原本就是來找碴的!」
雪雁一點也不以?忤;因?她那雙明亮的大眼,已經看出--在老先生那嚴肅、幾乎可以說是尖酸刻薄的外表下,隱藏著無限睿智和豐富的人生經驗;他就像一座蘊藏豐富的寶庫,她可不想放棄這個挖寶的機會。
「你盡量找碴、挑剔都沒關係,我再替你倒杯茶!」
老人故作不悅的嘟噥,嘴角卻悄悄牽出一抹笑意。
他堂堂徐元煜,堂堂「風姿」的董事長,一向自視甚高,能博取他好感的人並不多,但他卻真的喜歡上眼前這個率真的女孩!
* * *
所有人都待在辦公室裡,但整個公司卻安靜得沒有半點聲響;他們全都屏氣凝神等「風姿」企劃部李經理的大駕光臨。
他們的企劃書能否通過,很快就將揭曉。
?人期待中的李經理終於姍姍來到,但他帶來的卻是個壞消息。
「我們徐董事長仍然不滿意你們所提的企劃書。」他將企劃書交到梁海桐手上。
歎聲因而四起;粱海桐雖強忍住一把撕碎這份企劃書的衝動,但仍鐵著一張臉。
阮怡則沉不住氣的發出怨言--「你們董事長也未免太沒眼光了吧?」
「能不能再給我們一個拜會的機會?我希望能當面向徐董事長請益。」梁海桐渴望見見那位嚴苛的怪老頭;他更想知道,他?甚麼一再刁難他的企劃書。
「我相--沒這個必要。」李經理淡淡的一笑。「事實上,我們董事長曾親自來過責公司。」
「徐董事長曾經來過我們公司?」邵亭宇茫然的重複著這句話,一度還以?是自己聽錯了。
李經理點頭證實。「當時是由一位伊小姐接待他的。」
「雪雁?」?人齊聲喊出;伊雪雁頓時成?目光的焦點。
「雪雁,這是怎麼回事?」阮怡急切的問。
面對?人詢問的眼光,雪雁很快的就聯想起前兩天那位不請自來、說話直接而精闢的老人家……沒想到他就是「風姿」的董事長徐元煜!
「妳忘了告訴我們徐董事長曾經來訪的事?」林韶德用著和緩的語氣詢問。
「我不知道他就是……」伊雪雁一徑的搖頭。「我真的不知道!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表露身份……」
「妳該不會得罪他了吧?妳是不是說了甚麼不該說的話?」邵亭宇多心的猜測著。就他以?,伊雪雁就如一般的女人一樣,往往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而且,他更以?,她破壞的功力是一流的!
雪雁心虛得一時無言以對;此刻,她滿腦子都是那天她曾經對那位老先生怒目相視,並執意要求他道歉的情景……
在?人情緒愈來愈高漲的情況下,李經理出面替她解危。「事實上,我們董事長和伊小姐相談甚歡。本來依照合約,我們有權要求就此結束雙方的合作關係,但衝著伊小姐,我們董事長決定再給你們最後一次的機會。」
「真的?」阮怡忍不住歡呼。「太好了!是不是,雪雁?」
「是啊.....」雁緩緩迎上梁海桐那莫測高深的眼眸,他眼眸裡的光采四射,但她卻想不透那代表甚麼,更猜不透他此刻心裡究竟在想些甚麼。
* * *
夜幕低垂,其它人都陸陸續續回家了,海桐仍將自己關在會議室裡;他已經在裡面待了一整個下午了!如今仍不見他步出會議室大門的身影,雪雁按捺不住,終於鼓起勇氣推門而入。
她原以?會看到他?了改企劃書而埋首桌前、振筆疾書的模樣,卻意外的看見他坐在旋轉椅中,對著窗外的景致發呆。
「海桐,你在生氣嗎?」她忍不住?他悒鬱的臉色而擔憂。
梁海桐漸漸將視線轉向她。「我在生自個兒的氣。『風姿』一再退稿,使我對自己的才能?生了嚴重的懷疑;但我自認已經盡了最大的心力,我再也想不出其它更好的點子了!」
「你打算放棄?」雪雁靜靜的問。
他煩躁的撥撥頭髮。「我幾乎可以預見,那位不可一世的老頭子一定會再變退我的企劃書,那麼,我有必要再去自取其辱嗎?老實告訴妳,如果企劃書再度被退,我一定會羞愧得去撞牆!」
當然,他話中帶有幾分誇張的自嘲!他不至於真會?此而尋死,使雪雁看得出來,這個打擊確實帶給他頗大的壓力,她真怕他就此而一蹶不振。
「這一點也不像你!你一向自命不凡,一向對自己深具信心的,不是嗎?」強忍著心疼,雪雁故作不以?然的數落他--「這會兒,你祇不過是遇到一點點小小的挫折,你就想半途而廢?臨陣脫逃?」
「激將法對我是沒有用的!」海桐悻幸然的瞥了一眼。「妳說得真輕鬆,碰釘子的人是我,又不是妳!」
「我不也常碰你的釘子?」對他的數落,她絲毫不以?忤,反而露出安撫的笑容。「但這會兒,我不是如願以償的留下來了?」
「伊雪雁,妳可真有安慰別人的『本事』!」她安慰人的方式實在太過別腳,但奇怪的是,她溫和的笑容卻奇?似的撫慰了他煩亂的心緒。
「海桐,其實我真的好喜歡你的創作。」
「祇可惜妳不是徐元煜。」她崇拜的眼神,又令他心裡好過了幾分。
「那麼就設法做能讓他欣賞的東西,而不是你自己喜歡的東西。」
梁海桐以不確定的眼神看著她。「甚麼意思?」
「海桐,你的東西真的很有創意,現代的年輕人不但都能接受,而且還會津津樂道;但對一個年近七十、思想保守、懷舊的老人而言,卻不然。」
梁海桐的眼神變了,變得因專注而閃著光采,腦中一再琢磨她所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