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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宛琬

  「那我們還站在這裡做什麼?」柯磊反問他。

  「現在才十點半,我和賣方約下午一點啊!」耿勝文無辜地說道。

  「那我們就現在去吃飯,我不想再待在這裡了。」柯磊邁開大步,快步沿著洱海岸邊前進。

  直到那座王妃廟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他才算是平心靜氣了下來。

  ☆☆☆☆☆☆☆☆☆☆  ☆☆☆☆☆☆☆☆☆☆

  當天下午,柯磊以高價購得了三隻甫出土不久的古董玉鐲。

  其中一隻無瑕的羊脂白玉鐲,玉色冰清、透度極佳,讓買賣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柯磊發了癡似地盯著,盯到連那位白族長老都知道他的愛不釋手,進而開下了高價。

  但是,柯磊買了。

  他連一塊錢都沒有討價還價!

  耿勝文在目瞪口呆之餘,也只能暗暗懊惱著柯磊今天的不對勁。

  當天傍晚,柯磊先行搭船離開了玉幾島。

  他漠然地站在船板上,瞪著遠方漸縮漸小的綠色小島,他的手掌始終擺在外套右邊的口袋中——那只白玉鐲就擱在那裡。

  回到雲南的飯店房間後,柯磊雙眼發直地盯著玉鐲內側栩栩如生的的螭龍,喝了一肚子悶酒,把自己弄得醉醺醺。

  他醉到連自己拿著鐲子倒回了床上沉沉入睡,都毫無自覺……

  直到他被惡夢驚醒!

  柯磊霍然從床上彈跳起身,手掌間的玉鐲在瞬間逃離出他的體溫。

  他深眸一瞠,急忙伸手去接,在千鈞一髮之際,在床沿接住了玉鐲。

  止不住身子的衝勢,他整個人跌落到床下。

  他蜷住身子,雙掌將玉鐲保護得又密又牢。

  手臂與地板的高速摩擦,讓他感覺到一股刺痛,但他始終沒鬆手。

  牆上的溫度計顯示著現在是二十度的涼爽溫度,可他的額際卻冒出了豆大的冷汗。

  他起身將白玉鐲仔細地收回絲繡荷包之中,再放入外套口袋裡。

  他癱坐在冰涼的地上,結實的胸膛有如經歷過一場鬥毆般地劇烈起伏著。

  他疲憊地闔上眼,方纔的夢境卻如影隨行地纏上他的思緒……

  夢狸,有個身穿白族衣服的女子。她膚柔似白色山茶,凝睇著他的眼神溫柔得像能沁出水來。

  雕花菱鏡前,他為她梳發;彩繪藍窗前,她嬌笑著捧茶餵他喝水,一隻羊脂白玉鐲在她雪白的腕間滑動著。

  燭光曳動下,四手相執。他望著她的眉目如畫,忍不住啜吻著她的唇,醉在她的溫柔裡……

  突而,夢境從綠野如茵換成了一片淒風苦雨。

  他聽見她在門外聲嘶力竭地哭喊著他的名,玉鐲敲擊在門上發出叩叩叩的擊聲。

  他緊貼著門扇,滿臉的怨、滿眸的恨,粗厚的手裡牢牢地握著一把短匕首。

  夢境至此,開始呈現一種詭異的慢動作。

  他趴在門上粗喘著,心痛到甚至無法站直身體,匕首的握柄被他握得灼燙無比,像一團在他手心間燃燒的火焰。

  時間過了多久,他不知情。

  他只知道她在門外的哭泣聲開始破碎沙啞,而他雙眸含恨地站直身子,拉開了那道破舊的木門。

  她梨花帶淚的臉龐,在看見他的那一刻,再度痛哭失聲。

  她淚眼汪汪地衝入他的懷抱,而他的男性臉龐卻突然露出詭異的一笑。

  她怔楞地看著他唇邊的笑意,他則在同一刻揚起了手中的匕首——

  刺向他自己的胸口!

  血,像怒放的紅色山茶花染了他一襟,染了她一身……

  血,像麗江的淘淘滾水咆哮著染紅了一地的塵土……

  「啊!」

  柯磊驀然睜開眼,悍然捶打著自己痛到無法喘息的胸口。

  「滾開!」柯磊抓扯著自己的髮絲,暴戾地嘶吼出聲。

  他怎麼會那麼清楚地感覺到「他」的痛苦?他最痛恨那種以死來解決事情的人啊!

  柯磊抓起一把椅子,狠狠地砸向牆壁。

  木椅不堪重擊,在一聲巨響之後,頓時四分五裂為碎木片片。

  柯磊緊捏住一塊碎裂的木頭,讓木頭刺入掌心之間,用身體上的痛苦強迫自己回到現實之中。

  見鬼了!他做的是什麼鬼夢!

  柯磊的手移向外套口袋中,再度取出那隻玉鐲。

  是這隻玉鐲的主人來向他托夢嗎?

  他的指尖滑過瑩亮的玉鐲,玉鐲上的冰涼沁入他的皮膚,震得他又是一驚。

  黑道闖蕩十多年,他從來不相信怪力亂神之事。

  可夢中女子的一顰一笑,真實得讓他為之心醉神迷;可夢中的心碎真實得讓他幾乎要落淚!

  「該死。」柯磊對著玉鐲,詛咒了一聲。

  柯磊燃起一根煙,坐在床頭瞪著那只白玉鐲,再也無法成眠。

  他拚命地抽著煙,抽到他頭都暈了,抽到他的體力再也無法支撐他的清醒。

  他握著白玉鐲,昏沉沉地陷入半夢半醒。

  他從來不曾在意過任何女人,然則此時他竟荒謬地覺得寂寞,覺得心痛了。

  他想要——

  夢中的那個女子。

  柯磊不敵睡意地跌入黑暗睡鄉。

  「沙雲……」他微張的雙唇裡,逸出了這樣一個名字。

  只是,他沒聽見。

  第二章

  午後三點的台北街頭,毛毛細雨浸入紅磚道裡,染得整片紅磚道濃艷得一如盛開的紅色山茶花。

  空氣中漾著雨水的濕氣,說它只是水氣嘛,可又偏帶著一股春天的氣息。淡淡的花味、淡淡的青草香、淡淡的塵土味……

  這雨不像都市的雨,倒像是從遙遠大地飄來的一陣回憶之雨。

  羅予曦抱著一本書,站在榕樹下躲雨,舉起纖指拂去頰邊一顆不請自來的雨珠。

  只是,她的娉裊身影引來的又何止是雨珠一顆。

  雨絲氤氳之間,她的細緻輪廓蒙上了一層嬌弱。一雙剪水秋眸、一肩絲綢烏絲、一襲淺紫薄羊毛長衫,那纖纖裊裊的飄然姿態,怎能不惹得路人頻頻回首呢?

  專心呼吸著雨中氣息的羅予曦,對於旁人的側目像是習以為常,更像是恍若未覺。

  只是,她的寧靜沒能維持太久。

  一對母女檔朝著她竊竊私語了一陣之後,終於決定朝她走過來。

  「請問你是羅予曦嗎?」女兒活潑地開口問道。

  羅予曦聞言一楞,手足無措了起來。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雪白的臉頰已經先泛上了一層櫻花般的淡紅。她不是那麼習慣和陌生人攀談哪……

  「我在雜誌上看到你的專訪,我覺得你做的那些首飾好美。」女兒急忙忙地要表達自己對羅予曦的喜歡,年輕的眼肆無忌憚地盯著她瞧。「你長得好美哦!」

  羅予曦的手指揪住自己的衣襟,紅著臉,點了點頭。

  「我覺得你長得和我去雲南時看到的……」站在女兒身邊的媽媽突然冒出一句話,眼睛死盯著羅予曦的臉。

  羅予曦被盯得不自在了起來,她絞著手指,柔聲地說道:「對不起,我有事要先離開,對不起……」

  她唇邊噙著一個淡淡的歉意微笑,轉身步入了雨間。

  半大不小的梅雨落在她的發上、肩上,淋得她一身濕答答的。

  她打了個冷顫,加快了走路腳步。

  不該答應經紀人接受雜誌專訪的。自從接受了那一次專訪之後,她就不得安寧了。

  她知道經紀人是開心的,因為她的作品在一夕之間打響了名氣,可是,這樣的名氣卻也讓她不知所措了起來。

  陌生人讓她感到不安,而硬要她對著自己的設計說出一套大道理,也讓她備感壓力;下個月還得去參加一場「亞洲古董首飾展覽會」,好累人哪!

  她不否認自己確實頗想去觀賞那場展覽,可是一想到會有那麼多人圍著她問東問西,她就覺得怯步。

  雨勢落得更大了,羅予曦將懷裡那本日本出版的《雲南少數民族服飾》的精裝書抱得更緊了。好不容易才拜託書店買到的書,可不能弄濕啊!

  羅予曦跑得氣息微亂,好不容易才跑到那間她常去的咖啡廳。

  在服務生的帶領下,她坐好了位子,點了一壺熏衣草茶。

  熏衣草茶還沒送來,服務生已經送來了一條乾毛巾,和一杯熱水。

  「謝謝。」羅予曦揚起水漾的眸,感動地說道。

  「不客氣,老闆交代的。」服務生和她說話時,也是情不自禁要放柔聲音的。

  羅予曦聞言,抬頭望向櫃檯,給了老闆一個淺淺的笑。

  老闆紅了瞼,胡亂地搖頭又點頭。

  羅予曦拿起毛巾小心翼翼地拭去了書本上的水氣,然後才擦乾了自己身上的水珠。

  她捧著熱開水小口小口地喝著,身子暖和了,意識卻開始渙散了起來。

  她托著腮幫子,望著窗外的雨絲濛濛。

  她昨天沒睡好。

  因為又做了同樣的夢了!

  她又夢見「他」了!

  「他」身穿黑領褂衫,面容輪廓深邃,魁梧身材加上一身剽悍之氣,一望即知是個鐵錚錚的漢子。

  夢境的一開始,「他」總是滿眼的溫柔,看得她心都快融化了。

  夢境的終止,總是她一身華服站在「他」的家門前,又哭又嚷地喚「他」出來:她抓破了指尖,鮮血印在木門紋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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