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揪著自己的上衣下擺,內心天人交戰——任何一個對戀情還有期待的女人,都很難拒絕一個笑容可掬的俊男。
「可是……我根本不認識你……和陌生人用餐很奇怪。」她象徵性地掙扎了一下,自己從沒讓陌生人請吃飯過。
「你不認識我?」尚保羅睜大了眼盯著她不自在的表情,心裡的頑皮因子又開始活躍——很久沒遇到不認識他的人了……
他很有名嗎?她很快地瞄了他一眼,他的神情活像聽到今晚要吃蟑螂大餐一樣。
「對不起,我不常看電視,你是電影明星嗎?」她只好這麼問。
「我不是。叫我paul吧。」尚保羅眉飛色舞地握住她的手,用力握了好幾下。「心蘭妹妹,咱們去吃飯吧。」
尚保羅順手攬過她的肩,腳步一跨就走入了俱樂部。他朝服務生揮揮手,逕自走向自己靠窗面海的老位子。
吳心蘭身子一僵,因為和他偎得太緊,害她現在就連正常的走路方式都覺得很彆扭。而餐廳客人的目光從他看向她時,又是那麼地不可思議……她悄悄低下頭看著俱樂部的大理石地板,根本沒有勇氣抬頭。
「我的腳長得比我的臉好看嗎?否則你幹嘛一直盯著我的腳?」尚保羅用手指敲敲她的肩膀。
「我覺得我站在你身邊的畫面很不協調。」吳心蘭低聲地說。被他碰過的地方緊繃得快要抽筋,她不習慣他這樣動手動腳的習慣。
「對啊,我們站在一起是滿不協調的。尤其是這副眼鏡!」尚保羅伸手想抓下她的眼鏡,她卻嚇得逃到離他好幾步遠的地方。
尚保羅哀怨地看著她,從來沒有女人對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可她此時被他嚇到臉色發青,卻是事實。
「你幹嘛戴這種五十歲以上的老人才會戴的眼鏡?丑到讓人想犯罪哩。為什麼不戴隱形眼鏡?」他只好故作閒聊似地問。
「隱形眼鏡每個月會有一些藥水支出,眼鏡一副可以戴十年。」見彼此保持了一小段距離,她才略微安心地說道。
「看得出來,你這副眼鏡也差不多戴十年了。」尚保羅嘴角一抿,一臉的不敢苟同。
吳心蘭咬住唇,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的刻薄言語,只能手足無措地停在原地。
她不該來這裡的!她一語不發地揪住自己的衣服想著。
面對她的無言,尚保羅擰了下眉,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回應。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他每說一句話,她就傻眼一次。他一直以為,只要自己願意,他肯定是個萬人迷的。
「我們的位子在前面,請入座。」尚保羅以優雅的手勢,幫她拉開了椅子。
「謝謝。」吳心蘭坐在米色籐椅中,身旁的落地窗緊鄰著海面,一時之間竟讓她有種坐在海浪間用餐的錯覺。
此時,夕陽在天邊灑出一片橘黃金光,陽光的餘溫從天邊迤邐地漫到她的手臂上,灑了她一身的溫熱。
好美喔!她看得專注,有幾秒鐘的時間忽略了他的存在。
尚保羅從來不覺得夕陽比他迷人,所以他敲敲桌子,要求她的注意。
「抱歉,我剛才不是故意要批評你的眼鏡的,只是覺得你既然有錢來這裡渡假,就應該有能力把自己的外貌整理得更棒一些。」尚保羅挑眉說道。這裡可是昆裡島最昂貴的幾處渡假村之一哩。
「這次的旅遊是我在大賣場抽獎抽中的。」吳心蘭解釋道。
「喔,那就合情合理了。」尚保羅點頭。
氣氛安靜了下來,只有窗邊緩緩飛過的一隻海鳥顯示了時間曾經走動過一些。
「你是台灣人吧?你在做什麼工作?」尚保羅睜大眼睛,忍住一個呵欠。他開始後悔找她來吃飯了。
他們剛才的對話不是還滿生動的嗎?怎麼現在就已經相對無言了?
「我是台灣人沒錯,我在一個慈善基金會當行政人員。」她有問有答,但卻因為太緊張而沒有反問。
「聽起來滿無聊的。」他道。
「哪裡無聊,我們的工作很有意義的。」她的音量突然變大,激動地看著對面不知民間疾苦的男人。「如果沒有我們,有些老人就得不到完善的照顧了!」
在基金會工作是她的驕傲,那是她對世界唯一能做出的小小貢獻。她喜歡這種付出的感覺,也不許任何人侮辱她的工作。
「我只是覺得那份工作聽起來滿無聊的,可沒說那份工作沒意義啊。」他坐直身子,跟她一樣擺了張嚴肅的臉。「我難道不能說出我的感覺嗎?」
他已經很久沒被女人大聲反駁過了,還真有點不習慣哩。
「我剛才也只是在說我的感覺而已。」吳心蘭拿過桌上的檸檬水,不自然地喝了好幾口。他和她不熟,自己實在沒必要這麼激動的。
「原來你很伶牙俐齒嘛。」尚保羅支肘靠著桌面,單手撐著下巴,精神倒是全來了。這樣一來一往的互動,才有意思嘛。
「我才沒有伶牙俐齒,是你的態度不好。」她看著他精神奕奕的亮眸,不知道他幹嘛又突然振奮了起來。
「那麼如果我捐錢給你們的基金會,你會對我有禮貌一點嗎?」他揶揄地問道。
「當然。」她毫不猶豫地點頭。
「現實。」他朝她扮了個鬼臉。
看到一張天使臉孔扮鬼臉,讓她有點想笑。吳心蘭咬著舌尖,試圖忍住。
「如果現實一點,可以多幫忙一些人,那有什麼不好?」她說。
「好,我待會就開支票給你。」尚保羅說得乾脆。
「你不怕我騙你啊。」她推了下眼鏡,瞇起眼睛想要看清楚他此時的表情。
他很正經,果真是一臉想行善的表情耶。吳心蘭抿起唇,溫柔地笑了,他沒有她想像中的惡劣嘛。
「你這句問話很好玩耶,你被人騙的機會應該比我大吧?」尚保羅盯著她唇邊那抹淡淡笑意,竟有種想輕觸她柔軟唇瓣的衝動。
「我沒什麼好騙的,既無財又無色。」唉,抬頭看著對面的「對照組」,想想還真是覺得滿悲哀的。
「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他好心地提醒她,忍不住對著那副礙眼的巨大鏡框歎了口氣。
「還有窮女人。」她補充了一句。
「這句話說得不錯。」他拍手鼓勵了下她的補充,還不忘頻頻點頭同意她的觀點。「你身上的衣服一件多少錢?」
她猶豫著,看看桌子,再看看自己的手指,一陣天人交戰之後,才鼓起勇氣迸出實話:「上衣加褲子一共一百元。」
「美金?」他懷疑地問。
「台幣一百元。」
「天啊!難怪醜得這麼沒天理!」他受驚地一手拍向自己的額頭,完全沒有辦法阻止自己驚呼出聲。
「我想我還是離開好了。」吳心蘭屈辱地咬住唇,根本不敢看他的表情。在他眼裡,她一定是個怪物。
可她有她的生活方式,不需要他來多言。
「我沒有惡意,只是純粹覺得不可思議。」他橫過桌面握住她的手,安撫地拍著她的手背。「相信我,好嗎?」
她望著他黝亮的眼,實在不忍心苛責一張過分美麗的容顏。
「我們家只靠我一份薪水在過日子,要養活三個人,還要付房租,我沒有多餘的錢來打扮自己,是很正常的事。」她主動解釋,頭兒微低。
說她不為自己的生活感到自卑是騙人的,她只是選擇了完全不去想罷了。
「我看我的支票改捐給你好了。」尚保羅冒出一句,只覺得她肩上的擔子重到連他都想幫忙哭一下了。
「我自己能賺錢,不需要你的同情。」她眼神堅定地看著他。
「我幹嘛同情你?」尚保羅理直氣壯地說道,又朝她伸出食指搖了搖。「你有手有腳、還有一份你願意為它捍衛的好工作。我只是表達想幫忙的意願,如果你不想接受就算了。反正結論就是——加油,你會有前途的。」
他說得情緒激昂,滿臉的正氣,吳心蘭卻是聽得不知如何回應。從來沒有人說過她會有前途,更沒有人為她加過油……她感到眼眶一熱,連忙低頭悶聲說了一句——
「謝謝。」
「不好意思,先幫兩位上龍蝦冷湯。」這時,侍者停在兩人面前,各送上兩隻白色淺盤。
吳心蘭看著奶油色濃湯上那片用香料鋪成的四葉幸運草,她覺得自己再不能更幸運了。
她從來就不認為自己是灰姑娘,但是當灰姑娘廚房裡的小老鼠被神仙教母施法而變成馬伕時,也可以擁有一晚完全不同的生活啊。即使小老鼠的後半生還是必須在廚房裡度過,但是能擁有這樣的回憶也實在是難能可貴了。
這樣的想法讓吳心蘭安了心,她開心地用起餐來。
尚保羅優雅地把白色餐巾鋪在膝蓋上,抬頭看到她的大眼鏡,突然充滿期待地冒出一句話——
「你吃飯的時候,要不要把眼鏡拔下來?這樣視野朦朧,比較有美感。」其實重點是,那副眼鏡會影響他的食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