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這種事從來沒發生過哪!
瞧他對她用情多深。
尚保羅拿起筆,回頭看她一眼,又不放心地放下了筆。
吳心蘭滿臉不解地看著,卻被他喝止——
「啊,你現在別動、別動。」他把陽台上的躺椅拖到工作台前,再把她拎到躺椅裡,還塞給她一個抱枕。「寶貝,把這裡當成自己家,要喝什麼、想做什麼,千萬別客氣,只要記得做完事之後,要回來這裡休息就好了。」
尚保羅滿意地看了她一眼,隨即開始咬著鉛筆,埋頭苦思。
時間在無聲無息間流過,除了偶爾聽到他的喃喃自語外,屋子裡不再有其他聲音。
吳心蘭望著他專注工作的神情,意外地發現他也有成熟男人認真穩重的一面。那雙總是在笑的瞳眸,此刻沉鬱地像是上好的脂墨硯。
他做得認真,她也看得專心。
見他時而抬頭看著窗外苦思,時而把筆咬得卡啦卡啦響,時而在紙上振筆疾書……她心裡暖烘烘地,喜歡這種陪伴他的感覺,好像他們是天生就該在一起的伴侶一樣……
天生?
伴侶?!
吳心蘭重重咬住自己的唇,痛得她眸子漾出了淚。
她在想什麼?
昆裡島是她平凡人生的一場美夢,而他是她夢中客串的男主角,就算她真的是他的月光女神,也不該有太多的「妄想」啊。
平凡如她,應付不來像他這般的狂風巨浪;平凡如她,更沒有和他玩遊戲的本事。
瞧她現在毫不反抗地坐在他身邊陪著畫圖,就知道她很難從他身邊全身而退。她很認分,很有自知之明,現實就是現實,不會因為任何事而改變。
她無聲地站起身,動了一下因為久坐而發麻的雙腿。
「我要走了。」她望著他英挺的側臉,用嘴巴無聲地對他說道。
尚保羅煩躁地抓著頭,正認真地瞪著他的圖,絲毫沒發覺她已朝著門口走去。
她站在他的身後,默默地凝視他的背影好一會兒,然後朝著他的背影揮了揮手。
之後,她輕手輕腳關上了門,在室外微溫的空氣中,走回溪邊撈回了她的眼鏡……
知道他不會追來,所以她決定提前出發到機場。
就讓一切在最美好的時候,結束吧。
第四章
吳心蘭從昆裡島回到了台灣,回到「慈心」基金會繼續她一成不變的上班生涯。
除了辦公桌上多了一本介紹珠寶設計師的雜誌之外,她的日子與離開昆裡島之前並沒有兩樣。
一樣上班、下班,一樣認真地縮減著生活上的支出,一樣戴著她的大眼鏡。
她的昆裡島奇遇,只是偶爾會在夢裡曇花一現——夢裡,有一張無與倫比的男性臉孔,微笑地輕吻著她。
吳心蘭咬住唇,停下了手邊的打字工作,佯裝喝茶地半轉過身子,看著那本擺在筆筒旁邊的雜誌封面——
尚保羅揚著一雙桃花美目,正似笑非笑地睨著人。
吳心蘭不好意思地別開頭,不自在地抿了一口白開水。
一個男人長成這副模樣,也真的是罪過了。唇紅齒白是太娘娘腔的形容詞,眉清目秀描述不出他一臉的古怪精靈,總之,他的眸子深邃得讓人多看一眼,都要覺得臉紅的,而他的紅唇就連不笑時,也是會令人心跳加速。
難怪他會選擇當個珠寶設計師,因為他本身就是一顆最迷人的鑽石。
她想,這人甚至沒嘗過平凡的滋味吧。
雜誌裡的報導提到他的父親是航運大亨,母親則是台灣望族之後,而他的珠寶品牌在全世界竄紅的過程,速度是驚人地躍破一群人的眼鏡。
「尚保羅」在世界重要的各大城市都有分店,他的出色容貌加上大膽又細膩的創意設計,成了這個品牌最大的兩個賣點。
身為天之驕子的他,那天從工作台前起身找不到她時,會不會有一點失望呢?
別傻了!吳心蘭在心裡嘲笑著自己。
海報裡的女子比她美上十倍不止,他幹嘛因為看不到她本人而愴然呢?
吳心蘭翻開雜誌第一頁的廣告,望著那張銅版紙上的女子——
嬌嬌沉睡面容上,一顆懸在額心的水滴墜飾璀亮且奪人心弦。
她是不清楚那顆主要的寶石是什麼寶石,但是那條項鏈的質感真的很棒。月光般瑩白的寶石閃著淡藍色的光芒,鑲在一隻流線造型的底座上,感覺真的很像自天空中流洩而下的月光。
不過,項鏈美則美矣,一條要價三萬元,還是讓她無法理解。
根據雜誌報導,年度項鏈還是他的珠寶店內單價最低的一款哩。
她想,他一定不知道夜市還有販售「月光」的仿製品吧。她偷偷買了一條,現在正戴在脖子上。
吳心蘭無意識地握了下那只藏在卡其色襯衫下的「月光」項鏈,心悄悄地揪了一下……雖然她和他之間,什麼也沒有發生。但是,要遺忘那樣一個出色的男人,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心蘭啊,你在發什麼呆?不會是因為今晚要去飯店參加慈善募款餐會,太高興了吧?」坐在吳心蘭身邊的同事陳姐不待她回答,就逕自大發議論了起來。「要不是今晚正巧有人找會長談捐款的事,這種好康的事,還輪不到我們兩個呢。平常一個人去那裡吃一頓飯,可要八百八十塊呢!」
「八百八,好貴!我們還真是賺到了呢。」吳心蘭驚呼出聲,嘴巴張成圓形。「我晚上一定會吃得很飽,李琳說那家飯店的餐點做得不錯。」
這半個月的忐忑不安讓她又瘦了一些,正好借這個機會好好補食一回。
正常而言,吃東西可以讓她忘記很多不快樂的事——可是她無法定奪那幾天的回憶算不算快樂,她只是無法阻止自己不去回想他的碰觸、他的吻……
「心蘭啊,你就穿這樣去飯店?」陳姐看著她微皺的土色上衣和寬鬆到沒有任何曲線可言的卡其色長褲說。
「對啊。」吳心蘭推了推眼鏡,侷促地點點頭。
她的衣服大半都是媽媽去菜市場買來的,原本她也不以為意,是打從昆裡島回來後,才對這種事斤斤計較了起來。
他啊,究竟還要影響她多久?
「那是五星級飯店耶。」陳姐提醒她,順便用手撥弄了下自己昨晚剛去理髮院吹整好的頭髮。
「沒關係。沒人會注意我的。」她小聲地說道,隨手合上雜誌,往桌上一擺。
拜尚保羅之賜,她現在或者知道自己有什麼樣的潛質。但是,她卻不覺得自己有任何多餘的金錢來呵護她的美麗。
回昆裡島的隔天,她趁著一家髮廊新開幕,離子燙只要八百元的促銷價,狠下心花錢把頭髮燙直成柔順平滑,已經夠奢侈了;她騎了十年的摩托車,也已經快壽終正寢,仍是苦撐著。她的錢,全得花在刀口上啊。
「不是陳姐要說你,我們雖然沒辦法件件衣服都是名牌,可是總還是要有一些體面的衣服來撐場面啊。」陳姐滿意地拉了下身上三折時買到的粉紅色洋裝。「啊,陳姐有一套白紗洋裝,是二十年前花了五千塊訂作的,貴得嚇死人,可是材料真是沒話說,現在看起來還是美得不得了。反正,我胖了也穿不上,生的又是兒子,乾脆改天把那件衣服拿來送你。」
陳姐慷慨地拍拍她的肩,一副大恩不必言謝的樣子。
「陳姐,謝謝你,可是那真的太貴重了,我不能收。」吳心蘭柔聲拒絕了。她不喜歡欠誰人情。
「沒關係。我們同事這麼多年,你就像我妹妹一樣。要是你不收下那件衣服,我可是會生氣的噢。」陳姐看著這個乖巧懂事又勤儉持家的同事,也只能感歎這是個只看外表不重內在的時代,所以像心蘭這樣的女孩子至今才會乏人問津。
「陳姐,謝謝。」吳心蘭感激地一笑。
「不客氣,好了。東西收一收,準備下班去吃大餐了。」陳姐快手關了電腦,卻眼尖地瞄到她擺在桌上的雜誌封面——「咦,這個男明星是誰?長得不錯。」
「他——」吳心蘭結巴得說不出話,而且紅了臉。
她急亂地想把雜誌收起來,陳姐卻搶先一步地接過了雜誌。
「他愈看愈俊俏耶,比女人還美,是香港的明星嗎?」陳姐嘖嘖稱奇道。
「他不是男明星,他叫尚保羅,是李琳最喜歡的珠寶設計師。」吳心蘭力持鎮定地說道,坐立難安地像是被人抓住了小辮子一樣。
「尚保羅?」咦,這名字怎麼聽起來滿耳熟的?陳姐疑惑地再看了照片一眼。「很少看到男人長得這麼俊俏的,難怪要當什麼珠寶設計師。你啊,別學李琳喜歡珠寶這種奢侈玩意。人家李琳是有錢人家小姐,又是老闆的女朋友,高興買多少珠寶都是天經地義的事。」口氣有點酸,卻是和吳心蘭站在同一陣線的立場。「我們這種人就要認分一點。」
「我知道我和李琳是不同世界的人。」如同我和尚保羅一樣,吳心蘭很快地把雜誌收到書架的最裡側。「陳姐,你先走。我把這一份檔案打完後,再到飯店和你會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