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酸、鼻酸、眼也酸,淚水漫上眼眶,但寒又冰咬緊了牙,繃緊了每一條神經,硬是將淚水壓下。
眼淚是最沒有用的東西,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軟弱。她向來堅強,任何考驗磨難都打不倒她……
"又冰,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告訴我,我陪你一起解決。"鈕議勳的嗓音總帶有安撫的魔力,穿透她恍惚的思緒,喚回她的注意力。
他擔心極了!從來也不曾看她出現這樣的神情,肯定是受到很大的刺激,才讓她失去了原本的冷靜自若。
"議勳,我可不可以搭最近的一班飛機回台灣?"寒又冰那雙大眼茫然地望著他,怔怔地從唇畔吐出話來。
她一刻也待不住了,非得親眼見到母親安好才能放心。
"可以,我陪你一起回去。"鈕議勳握住她冰涼的柔荑,一口應允,不急著此刻要答案。
因為他瞭解寒又冰是個以大局為重的女人,會作出提前脫隊回去的要求,就代表事情一定非同小可。
既是如此,他就更該陪著她一起,而回程時間漫長,有什麼原因在機上就能再問。
急促的腳步聲在光潔的長廊上迴響,來人的急切焦心顯示在幾乎要起跑的腳步上。
要不是礙於禁止在走廊上奔跑的規定,寒又冰早在踏進醫院的第一步就拔足狂奔。
她繃緊了臉,目光迅速搜尋病房門上的號碼,步伐不曾稍停,而身後跟著的,則是一路陪她從巴黎趕來的鈕議勳。
找到了母親的病房,寒又冰戛然止步,握上門把,反倒躊躇了。
或許是害怕看見房裡的母親會是怎樣蒼白病弱吧!她自己也不清楚原本急著想看她的心情為何在最後一刻猶豫了。
她瞪著門板,連連作了幾個深呼吸,硬逼著自己要堅強面對。
鈕議勳沉默地將一切納入眼底,從她的躊躇及背影中看出了她的軟弱,心疼、憐惜的感覺迅速地蔓延,幾乎將他淹沒。
他伸出大掌,定定地搭上她的肩,給予支持和鼓勵。那暖暖的感覺奇異地拂去了她的遲疑。
寒又冰回首望向他,看到他一貫的溫和笑容,她虛弱一扯唇,螓首再轉回,一個重重的深呼吸後,推開房門。
率先看見的是一名陌生的菲傭,微笑地朝他們點頭。
冷淡慣了的寒又冰自然是將回應微笑的工作丟給身後的鈕議勳,逕自朝病床邁去。
"媽……"她看著憔悴蒼白的母親,發出的叫喚竟有些輕顫。
"小冰,你回來了!"寒母扯出虛弱的笑容,聲音有些沙啞。
菲傭很盡職地搬來一張椅子,寒又冰看了她一眼,傾身坐下。
"這位先生是?"這時才瞧見鈕議勳的寒母詫異地眼睛一亮,敏感地猜測著對方與女兒的關係。
"我朋友。"寒又冰冷硬地簡言道,此刻的重點不是鈕議勳。
"伯母你好,我是鈕議勳,你身體好多了嗎?"鈕議勳的翩翩風采一下就博得寒母的好印象。
寒母輕輕地點點頭,正要開口時,寒又冰質問的嗓音冷凝地打斷他們。
"為什麼要輕生?"她冷睨著母親手腕上纏繞的紗布,甚至可以說是用瞪的,那雙清澄的眸子裡盛滿了怒氣。
單刀直入的問話令寒母霍地一愣,怔怔地看了女兒一眼,隨即心虛地撇開視線。
"為什麼要自殺?為什麼要割腕?"不容許母親逃避,她難掩尖銳地迭聲逼問。
她氣極了!氣她不愛惜自己的生命,也氣自己沒有阻止她一再受情傷的能力!
沒料到寒又冰會有如此激烈反應的鈕議勳,本想出言勸阻她,卻不意瞧見她擱在膝上的手緊握成拳,指關節甚至因用力而泛白,單薄的身子還微微顫抖,於是眼神一黯,將到口的話嚥下,不干擾她們。
"阿郎……"寒母聲如蚊蚋,怯怯看向女兒燃著火光的眼眸。
果然真是因為他!寒又冰直勾勾地注視著母親,忍耐著就要爆發的情緒,靜待下文。
吸口氣,寒母才鼓足勇氣繼續說:"他嫌我身邊已經沒錢,居然去勾搭上一個年紀比他更大的女人,只因為她名下擁有不少前夫的遺產。"眼淚跟著敘述而滾落蒼白雙頰。
一生中談過五次戀愛,每一次都所愛非人,沒有一次結局完美,怎不教她對人生失望!?
"因為他移情別戀,所以你自殺!?你為那種人自殺!?"寒又冰克制著心痛的感覺,卻壓抑不住不斷拔高的音量。
寒母噤若寒蟬,這兩年來為了阿郎,母女倆一直有衝突,又冰還因此連回桃園探望她的次數都減少了。
"你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他知道了嗎?心疼了嗎?說不定他現在正和別人風流快活,壓根不在意你的死活!你覺得你為了一個完全不把你放在心上的臭男人自殺值得嗎?"一路隱忍的情緒崩潰了,寒又冰痛心疾首地斥責,激動的嗓音帶著些微的哽咽。
看著母親受傷流淚、消瘦憔悴的模樣,她心痛得無以復加啊!
那個該死的阿郎!那麼老了還風流薄倖!男人果然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我不是說過,愛情不是生命中的唯一!你眼中為什麼只看得到這些呢?"還有我呀!真正關心你的女兒啊!
寒又冰強忍在眼眶裡的淚水滑落臉頰,她垂下雙肩,態度從激昂轉為無奈,失望地搖著頭。
她潸然落下的眼淚刺痛鈕議勳的心,他可以感受她的心情,明白她此刻態度嚴厲的原因,她心痛母親的表現,外表堅強的她,連表現心痛的方式也跟著強勢許多。
看見女兒為自己傷心落淚,寒母不禁怔了下,剎時間,一股澎湃的暖流在體內湧現,灌溉了枯寂的心田。
她幾乎想不起女兒哭泣的模樣,記憶裡,那好像是小冰小時候的事情,在她離婚之後,小冰就一直表現得相當獨立自主,是個不用人擔心的孩子……或者應該說,她根本沒放多少心思在她身上!
她明白,她流下的是心疼的眼淚!
"小冰,媽這次是太欠考慮、太衝動了,你別哭……"寒母吃力地起身,朝她伸出手。
寒又冰握住她的手,淚眼婆娑地看著她,止不住的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然而,深藏多年而蒙上塵埃的心,卻經過淚水的洗滌而清明了起來。
儘管她不曾細思,在此刻卻認知到自己是多麼深愛母親。
"你有沒有想過這麼做,我有多心痛、多難過?愛情真那麼重要?你還有我啊,為什麼你始終不肯將目光放到我身上來呢?
那麼我可不可以請求你把剩下來的時間都施捨給我!你不要你的生命,我要,我要我的媽媽,我要我唯一的親人!"她一古腦地將心聲傾洩,就像個渴求母愛的孩子。
寒母動容地淚流滿面。她一直以為女兒對她的感情淡薄如水,沒想到,她如此在乎她。
"對,我不是--無所有,我還有你!小冰,媽錯了,你原諒媽媽,我保證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發生!"輕輕拉近她,寒母破涕為笑,突然感到踏實而滿足。
"媽,我已經有照顧你的能力,往後你不用擔心,我們倆生活在一起。"
寒又冰靠上母親的肩膀,眼淚忍不住掉得更凶,母女倆相擁,是十八年來首次如此親近。
她從來不愛掉眼淚的,在她的認知裡,那是懦弱的行為。而她,向來堅強獨立,向來都是以這樣的心態度過每一次的不順心。
然而,她的堅強在今天,失控得徹底。
或許是害怕失去母親的心受到了太大刺激,不由得變得脆弱了!
不過,偶爾脆弱一下似乎也沒什麼不好,瞧,她一敞開心房,不就重新找回了親情!?
"好好好,媽都聽你的。"寒母拍撫著她,欣慰漲滿心底。
鈕議勳看著她們母女倆真情流露,不禁放心一笑,朝菲傭招了招手示意,悄悄退出房門,給她們留下獨處的空間。
第八章
"讓你看笑話了。"
望著玻璃窗外的車水馬龍,寒又冰突然冒出這一句,
"怎麼這麼說!我倒很希望能瞭解你的每一面。"注視著路況的鈕議動挑起好看的眉,語調輕鬆地說道。
他讓伍尚凱開他的車來接機,卻為求把握時間,叫他自己在機場就坐計程車回去,而他和寒又冰則開著車,馬不停蹄地直奔醫院。
現下,他們才剛從醫院離開,寒又冰必須先回家整理一下自己,明天白天才有精力來醫院照顧母親。
她緩緩回過頭來看著他,表面的冷靜自若雖然恢復了,但方纔激動的心情仍未完全平靜。
"愛情真那麼重要嗎?"她突然幽幽地提出多來來一直縈繞在心的問題。
母親對愛情愈挫愈勇的熱衷態度令她很疑惑,因為她認為自己可以過著沒有愛情的生活,為什麼母親不可以?
"愛情可以豐富一個人的生命,但如你說的,並不是唯一。"鈕議勳簡單地說出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