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抗天蹙起了眉。「被官府通緝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該辦的事還是得辦。」
「你想宰人也不是不可以,可你不但在妓院殺人,還把他們最紅的瑤音姑娘帶走了。你也知道應該將看過你的人全都滅口,但你又於心不忍、不願濫殺無辜。人家只是平民百姓,哪抵得住嚴刑拷打?你瞧才幾天工夫,畫像已貼得到處都是,官府連犯案的人是百抗天都一清二楚,這還不教人頭疼嗎?」袁河寄只手撐著下巴,愈想愈頭疼,愈想愈不知如何是好。
百抗天手指輕撫著左頰上的疤,淡淡道:
「好漢做事好漢當,我這條命早已是偷來的,何時奉還我從沒在乎過。」
這結果當初他早已預料到。
冉誠驀地停住了手中旋轉的動作,抬眼凝住他,開口時依然平和寧靜,卻是深思後的結論。
「抗天,撤寨吧!」
百抗天神色一凜,默然半晌。
「我不能放下他們不管。」
「難道你能讓他們陪著抗天寨一起死嗎?」
冉誠道。
「沒有抗天寨,他們也是死路一條,一個人逃亡我能活,他們卻不能!」
「撤寨他們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不撤的話你和他們都沒有活路。」
百抗天默然了,他們心理從不存著任何僥倖的想法,也正因為如此他們才能活到現在。
這回是朝廷、權責除去百抗天的大好機會,他們早已迫不及待要解決這個嚴重威脅著他們身家性命的土匪窩。而這次連冉誠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
「我會考慮。」
好半晌,他終於道。
「抗天……」
百抗天打斷了冉誠的勸說,淡淡一笑。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運,我對抗的是天子,不是天意,套句小白臉的話,隨緣吧!」
袁河寄眨眨眼,笑道:
「三哥終於發現我說的都是金玉良言了吧?」
百抗天瞪了他一眼,不由得笑了出來,冉誡則寵溺地撫了撫他的頭,他的心意他們又怎會不明白?故作丑角其實只為了替這沉重的氣氛解套罷了。
「大哥,咱們喝一杯吧!」
百抗天笑道。葛翊帶嬌妻雲遊四海不知到了何處,無法共飲這杯酒,確實是一大缺憾,但人生又豈能事事圓滿呢?
冉誠不喝酒,除非情況特殊,這點他們都很清楚。酒,可以是同歡,可以是澆愁,也可以是餞別,看著他們的笑容,袁河寄眼圈兒一紅,差點掉下淚來,趕緊自告奮勇去取酒。他能算盡人世的無常,然而要勘破又談何容易?
***
「隋神醫,快來啊!有官兵來攻,還好大當家及時趕回來,現在大夥兒都掛綵了,您趕緊到大堂瞧瞧吧!」
寨中弟兄急急來稟,隋神醫迅速收拾醫藥箱,邊道:「丫頭……」瞧穎青呆立一旁,俏臉蒼白卻倔強,他不禁歎了口氣,底下的話便不再說了,逕自趕往大堂。
穎青思潮起伏,芳心備受煎熬,不是千叮萬囑要自己別再理他了嗎?
為什麼一聽到他受傷便如此心疼難受?
他活該,他……
他傷得如何了?
她焦躁地來回踱步,終於忍不住提起裙擺疾奔而去。
才一到大堂門口,便聽到瑤音溫柔憐惜的慰問。「抗天,你沒受傷吧?」
穎青的腳沒跨進去,只見百抗天微微一笑,道:
「我沒事。」
「那就好,我聽到有官兵來找麻煩,我好擔心你會不會出事。」瑤音眼眶微紅,語帶哽咽,弱不禁風的她哪曾見過如此陣仗,心中的恐懼不可言喻。
「瑤音姑娘你放心吧,大當家武藝高強不可能會出事的。」三當家大笑道。
「瑤音姑娘真是溫柔,像咱們寨裡的那位千金小姐,就從來沒關心過大當家的死活,我看大當家該娶的人應該是你才對。」四當家也陰陰冷冷地幫腔。
她微羞地低下頭,卻沒反對,這下瞎子也看得出來她的心意了,來抗天寨的一路上,手腕高明的她在眾人心目中留下了十分美善的印象,二當家有意順水推舟,於是笑道:「瑤音姑娘對大當家可說是有情有義,自古男人三妻四妾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不如大當家就以身相許,讓抗天寨再添一樁喜事如何?」
他才說完,笑聲還未歇,眼角便瞥見門口處那抹淡綠的身影,不由得笑聲一斂,心中打了個突,穎青不知何時來的,此時俏臉上是他們前所未見的冰冷,兩道銳利的視線森冷得教人背脊一陣陰涼。
百抗天的目光一對上她的,她轉身就走,那該死的土匪死活與她何干?
她幹麼要特地跑到這兒來看他們一群土匪、妓女和樂融融?!娶小妾……
他混蛋!
她怒氣沖沖地回到房間,俏臉冰冷肅殺令人望而生畏,此時敏兒照例端了藥進來,微笑道:
「青姐,該喝藥了。」
她將藥放在桌上,這才注意到穎青的臉色不善,忍不住關心道:「青姐,你怎麼了?」
穎青瞪著那碗每天必喝的藥,想起他滿不在乎地說自己的命不值錢,想起他不要她生孩子,只因為她是用來報復朝廷的棋子?忽然她用盡所有力氣將桌上的那碗藥掃落,湯藥撒落一地,瓷碗碎裂門檻旁,敏兒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傻了。
「青姐,你怎麼了?這藥我熬了好久……」
「我不喝,我再也不喝了!」
穎青怒吼道。
「可……可是大當家說……」
「不管他說什麼,我不喝就是不喝!」
這下怎麼辦?大當家交代她必須每天看著她將藥喝下,可穎青不合作她也委實拿她沒辦法,這該如何是好?
「你為什麼不喝藥?」
百抗天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穎青怒目瞪向他,敏兒則如遇救兵。
「大當家……」
百抗天對她瞭解地一笑,」示意道:「沒你的事了,出去吧!」
敏兒出去後,穎青冷冷地道:「你不去安慰你那容易受驚的舊情人,來這兒作什麼?」
他沉默地凝視她片刻,而後微微一笑。「如果不是我早已知道你不在乎,我會以為你是在吃醋。」
穎青雙拳緊握,胸膛急劇地起伏著,咬牙道:「下輩子!」
「咱們還是先解決眼前的事,難道你想懷孕?」面對他直接的發問,穎青一言不發地抿著唇,他又道:
「或許你知道我不想要子嗣,你這麼做無異是拒絕與我同床,這才是你的目的,是嗎?」
人生在世,苦多於樂,更何況活在這自求多福的世代,沒必要帶新生命來受苦,而他早不認為自己能壽比南山、壽終正寢,更不需讓下一代艱辛成長,絕子嗣的決心不可能會動搖,更不可能屈服在對她的慾望下。
穎青臉色更加蒼白,他不再戲謔,俊顏上只有平淡和深沉,教人看不出他的情緒與心思,同時也令她知道地說不跟她同床是再認真不過的了。
百抗天凝著依然不置一辭的她,終於淡淡地笑了笑。「好,我不逼你喝藥,從今天起我會搬到別的地方睡。」
穎青背轉過身,不願讓他看見她濕紅的眼眶、顫抖的唇,他不在乎身旁抱的女人是誰,反正現在他有瑤音了,不是嗎?
「隨便你!」
她故作不在意,冷冷地道。
「我再問你一件事,薛忠平要救你下山,你為什麼不走?」
穎青霍然轉身瞪住他。
「你知道……他是……」
「一個人是不是真的走投無路,我一眼就看得出來了,否則抗天寨還能存活到這時嗎?」他微微一笑。「我只是好奇,你為什麼放棄離開抗天寨的機會?」
「所以,如果我真的跟他逃走了,你就會叫四當家殺他,因為你不在寨中,我一走,留在抗天寨的人就是死路一條,是嗎?」穎青咬牙問道,她這道護身符還真重要,是不?!
然而見百抗天坦承不諱地點點頭,她的心仍被傷得鮮血淋漓。
「你真的很聰明。」
百抗天盯著她的俏臉。
「你是不忍心讓抗天寨裡一千多條人命喪生,還是不願放過我這個最重要的仇人?」
「你說呢?」
她冷冷一笑。
他唇畔微挑,帶著些許自嘲。「或許都有吧!因為你這個人正義、慈悲、恩怨分明,雖然脾氣不好,卻有頭腦。」挑明了問她,是為了斷絕自己以為她動了情的美麗幻想。從今天起,他不再要她的情、她的愛了,只因那對他們都不會有好處。
他轉身離去,穎青雙拳握得死緊,以防自己的感情再度投降,然而當他走出了她的視線,她卻彷彿一下子全身虛脫了,如果他真的要娶瑤音……
老天啊!
她為什麼還要在乎?為什麼不能更恨他一點?為什麼突然渴望孕育兩人共同的骨血?
如果她是他孩子的娘,他會不會將她放進他孤獨的生命裡?
***
「聽說百抗天搬到書房去睡了,你這女人還真是與眾不同,我活到這麼一大把年紀還沒聽說過妻子趕丈夫出房的。」隋神醫對著邊儔藥,邊怔怔出神的穎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