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百抗大的目光朝她望來,對上了她專注而沉默的凝視,他揚起了俊朗的笑容道:「我不在的期間別拆了抗天寨,行嗎?」
穎青俏臉緊繃,抿著唇道:「我盡量。」
百抗天哈哈大笑,領了屬下便轉身下山,穎青凝望著他的背影,數度啟唇想喚他卻始終無法開口。她不允許自己叮嚀他路上小心,更不允許自己問他幾時回來,她不該等待,更不該擔心!可是……為什麼她看著那個人群中漸遠的背影,胸口卻燃燒著一股莫名的衝動?!
直到再也看不見那漸遠的背影,她的胸口彷彿也跟著空蕩蕩的,一顆心不知遺落到了何方……
***
發現自己又不自覺地歎了口氣,她忍不住苦笑了下,沒有百抗天的抗天寨彷彿少了許多生氣,事實上她幾乎無時無刻都會想起他,午夜夢迴枕畔空虛時則感到分外地冷清,心緒莫名地紛亂,鎮日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然而翻遍了醫書,卻沒有一帖醫治失心的藥方,她只能失神地整理藥材,直到薛忠平闖入,打破了這份靜謐。
「郡主。」他溫和地喚道。
穎青抬起銳眸射向他。「什麼事?」
「郡主,你是金枝玉葉,實在不適合做這種粗重的工作。」他蹙起眉替她打抱不平。
她冷淡地別過頭繼續工作,懶得理他。他忍不住又道:「郡主難道想一直待在抗天寨嗎?大當家對你並不好,難道你沒想過回榮王府,重拾以往養尊處優的生活?」
他這番試探的問話令她驀然想起那日他鬼祟的行徑,她倒要看看他到底打著什麼主意?於是她淡淡地一笑,道:「想那麼多有什麼用?抗天寨守衛嚴密,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家又能有什麼辦法逃走?」
「如果郡主真有這份心思,在下……在下就有辦法幫助郡主離開抗天寨。」薛忠平激動得微喘,雙目也發亮起來。「如今大當家不在寨中,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
「你為什麼要冒險幫我?」穎青秀眉微挑淡問。
「其實不瞞郡主說,在下乃是榮王爺派來打探郡主是否安好的,這是王爺的親筆信函,請郡主過目。」他雙手遞上了一封信。
穎青接過一看便確定是榮王爺的筆跡,一時之間心跳加了速,趕緊拆信覽閱。信中要她相信薛忠平的身份,也告知了她外公的死訊,並保證必定會想辦法救她出來。穎青看著這熟悉的筆跡,想起過往的種種恍如隔世,這份親情的關愛令她不禁哽咽了。
「郡主,王爺終日操心著您的事已消瘦了許多,王妃更是日日以淚洗面,他們心懸您的安危,不敢正面派兵圍剿抗天寨,暗中遣了許多像屬下這樣的人前來潛入抗天寨,但多數都失敗了,若不是郡主英明,屬下也只能落得飲恨而歸。」薛忠平恭謹地道。
「我娘她……可好嗎?」她輕輕地問。
「聽說天天都需要請大夫開藥方給王妃服用,她夜裡才能安睡。郡主,請您相信我,我已經瞧出抗天寨的出路了,抗天寨防外人入侵固然是做得滴水不漏,但要由裡面逃出去倒沒那麼困難,屬下就算冒著一死也會力保郡主逃出虎口的。」他拍著胸膛保證。
穎青怔了半晌,她沒想到自己干涉百抗天收留的人果真是另有圖謀的,若讓留守的四當家知道,薛忠平斷無活路。可想起家中高堂,她的心便一陣陣地酸澀,望著手中的信,看著滿臉期盼的薛忠平,她幾乎忍不住立刻答應隨他逃離抗天寨。
可……走了之後呢?綁架王爺、王妃及郡主的罪名必定令抗天寨陷入腥風血雨之中,榮王爺絕不會放過抗天寨裡任何一個人的,她不想牽連無辜,就算要報復也只該針對百抗天這土匪頭。她知道自己若真就這麼離開,一切都將不同了,或許百抗天能躲過朝廷的圍剿,抵擋榮王爺的報復,但她和他勢必將成為勢不兩立的敵人,而她甚至不知道他本來的面目是何模樣,如果他剃掉了鬍子,就算他們擦身而過她也認不出他來,更或許,她……永遠也見不到他了。
她做不到。不管這份複雜陌生的情愫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就是不能就這樣離開!
「請你回去告訴我爹,我在這裡除了沒有人服侍之外一切都很好,請他們無須擔心,現在我還不能回去。」穎青淡然而堅定地道。
「郡主……」薛忠平難以置信地望著她,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今天你就走,如果明天清晨我還看到你在抗天寨,我會將你送給四當家處置。」
薛忠平臉色慘白,不能相信穎青居然會說出這種活!但他知道只要是她說出口的話,句句都會付諸實行,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已經非常瞭解她言出必行的性格。
「這是為什麼?」他相信穎青絕對是這世上最難懂的女人之一,試問有哪個女人會不喜風花雪月的詩詞,反而愛看硬邦邦的孫子兵法?所以穎青的想法絕不能以常理論。
「我需要跟你交代理由嗎?」穎青挑起眉冷笑,然而他的問題卻是她不肯誠實回答自己的,她不肯承認除了悲憫這群可憐人之外的任何理由,她只知道,她恨百抗天,永遠都不能原諒他,永遠不能!
「難道……郡主想親手報仇,不願假手他人?」薛忠平猜測道,以穎青的脾氣倒是非常有可能。
「我自有我的打算,你不需要知道那麼多,只要把口訊帶給我爹娘就行了。下去吧!」她冷冷地下逐客令。
夕陽下,她絕塵的容顏宛如天上的仙子,姿態清高而堅定,讓他這種凡夫俗子打從心底信服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命令。薛忠平長長地歎了口氣,落寞地轉身離開,他想要為她奉獻生命只求能拯救她,然而事實上他根本連這個資格都沒有。
穎青將手中的信燃燒成灰燼,她不知道這個決定究竟是對還是錯,她唯一知道的是,如果她現在離開,那麼她的心將永遠留下一個無法補滿的缺口。
為什麼恨他的同時,她的心會不由自主地悸動?明明常被他氣得半死,為何又離不開他?
鳥鳴啾啾蕩漾著滿室的寧靜祥和,她望著樹影搖動,倦鳥是否已歸了巢?天底下的樹那麼多,它們怎知哪一棵該是屬於它的家?這問題她沒有答案。
可她卻知道,此刻自己腳下所踩的,是百抗天一點一滴辛苦建立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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穎青抱起剛洗好的衣服,環視週遭的女人們,不禁微微笑了笑,自己與眼前的這群村婦怕也沒啥差別了,誰能想到在京城叱吒風雲的穎青郡主會在河邊洗衣服?而她居然還頗自得其樂!
敏兒曾心直口快地說她自從百抗天走後,便經常發呆、神情落寞。
儘管一天到晚有幹不完的活,還得應付寨中的小鬼央著說歷史故事,但她還是不得不承認百抗天對她的影響。一個多月來他音訊全無,會不會出了什麼意外?想到這些她心頭便莫名地煩悶。難道這些土匪都不會擔心嗎?穎青得到的答案是他們早習以為常,再加上他們已將百抗天當神一般地崇拜著,萬能的神又能出什麼事呢?她真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從河邊走回寨裡的一路上,她見寨裡的人個個都放下手邊的工作往大堂的方向走去,臉上儘是喜色,熱鬧得像過年一樣,她忍不住拉著一位大嬸問道:「大夥兒不幹活,這樣興沖沖地是要去哪裡?」
「大夫人您不知道啊!大當家回來了,我家小寶也回來了,大夥兒都要去聽這回他們幹下了什麼英雄事跡,你也趕緊去吧!」大嬸笑道,忙不迭地快步往大堂走去。
百抗天回來了?穎青一時怔在原地,木桶脫手滑落了也沒感覺,然而下一刻她已提起裙擺往大堂方向疾奔。而原本空闊的大堂早已擠滿了人,將凱旋歸來的英雄團團圍在中央,你一言、我一句地,有的問候、有的急著知道此行的事跡,熱鬧得像在廟會趕集,而穎青踮起腳尖怎麼也搜尋不到那抹高大頎長的身影,只聽到三當家得意洋洋地吹噓著他們如何搶官銀、放糧餉……
他不在大堂,否則她一定一眼就能發現他。明明知道他應是無恙歸來,見面是遲早的,但為什麼她還如此迫切地想見他?
腳步下意識地往居所的方向走,被她刻意否定的思念洶湧成強烈的渴望,步伐漸漸遠離了人潮,她愈走愈僻靜,經過井邊時,一個正在汲水的熟悉頎長背影驀地躍入眼簾,她的心突地狂跳起來,正遲疑著怎麼開口時,那人正巧轉過身來。
穎青的心陡然失望地沉落,這個背影像極了百抗天的男子並不是他,她惱怒地擰起丁秀眉,冷冷地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闖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