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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於晴

  「元醒哥哥,對你而言,是我的命重要,還是你的命重要?」

  「自然是我的命了。」

  「那就是了。我若跳個不准,你見不對勁,必定閃身就跑。」

  他聞言,頗覺有趣。「妳這麼瞭解我嗎?咱們談過幾次話?由得妳這麼懂我嗎?連我娘子可也不見得懂我幾分呢。」

  聽他主動提起嫂子,不由得起了幾分好奇,脫口問道:

  「嫂子是被元醒哥哥擄來的嗎?還是買來的?媒妁之言?還是一見傾心?」

  見她沒有生疏之感,心想難怪善璽會心動認她當妹子。她年紀還小──應該還小吧?連善璽都說她才十二,不是嗎?只是身子發育好了點,將來必是開朗的姑娘。

  開朗好啊,就不會想不開了。

  他微微一笑,道:

  「算是媒妁之言吧。我二十歲那年迎了她,本該是妳大哥的妻子──」

  「大哥的妻子?」

  「善璽自幼有婚配,原是訂於二十歲那年迎過門的,偏偏遇上喪事……讓他無心成親,也拒絕成親,對方不願等,又不能推了這門婚事,只好由我出面,代兄成親。反正當年約定婚事時,只說是蘇家兒子。一開始呢,兄長先婚是當然,所以婚事由他接,但既然他已無心成親,那由我也無妨。」

  他說得好理所當然、好沒有感情啊。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直到他揚起眉,對著自己笑問:

  「怎麼啦?青梅妹妹,妳哭喪著臉,難道是我欺了妳?」她不下來,要怎麼欺她呢?

  「你……不喜歡嫂子嗎?」

  他一愣,顯然沒有料到她會有這問題。

  「喜不喜歡,很重要嗎?」他又笑。

  「成親,總是要跟最喜歡的人在一塊。」

  「咦,這話,真耳熟,是誰說過呢?」毛骨悚然之感再起,不知為何腦中想起少昂也曾對善璽這麼說過。不想了,再想,又要迷信了。他聳聳肩:「成親十六年,相敬如賓還不好嗎?我從未虧待她,她也不曾抱怨過。」

  他一向是冷情之人,感情極淡,就連親若妹子的少昂死後,他也不像善璽一樣痛苦了這麼多年。

  見她眼透著不贊同,他也不以為意。

  「我不會在外頭花天酒地,就算我跟她之間沒有孩子,也不會因此休了她或者納進其它妻妾。一生就這麼一個女人,不離不棄,我這相公,也算是很不錯啦。」

  原來,蘇少昂的死,不只影響到大哥啊!她難受地注視蘇元醒。他看似玩世不恭,事實上呢?

  他也受到了蘇少昂自盡的影響了吧!

  妹子的自盡,讓他體認到被視為理所當然的三妻四妾,竟會傷害到與自己共度一生的女子,己所不欲,勿施欲人,他自然不會打上納妾的主意;同時,蘇少昂的自裁,也讓他對感情舉步不前了吧?

  奇怪,為什麼她會這麼瞭解呢?為什麼……她有點恨起蘇少昂的自盡了?

  「妳……在掉眼淚嗎?」他試探地問。這麼容易就玩哭,那可不好玩了。

  「沒,沒,風砂進了我的眼。」她用力抹眼。

  「那妳下來,既然妳都是我妹子了,不如由我帶妳逛府裡──」

  她不察,被心軟蒙了眼,點點頭。

  蘇元醒暗笑:「來,妳放心,我會接住妳的。」

  文青梅估量一下距離,深吸口氣。

  「元醒哥哥,我若跳下,你要接住我啊。」

  「這是當然。」他很誠懇地說道。

  她慢慢站起來。

  「我喊一、二、三,妳就跳下來吧。」

  「嗯。」

  「一、二……三!」

  文青梅咬牙,眼一閉就跳下來。

  蘇元醒大笑出來,迅速跳離三步。

  「元醒!你做什麼?」蘇善璽一進院,就大驚失色,奔向前的同時,連忙伸臂欲接。

  分不清楚是誰的慘叫,他及時接住她小小的身子,但還未站穩,連步往後退去,最後重心不穩跌在地上,懷裡的身子跟著一塊栽下。

  出於直覺地,他護住她的身子,緊閉著眼,忍著背撞上地的疼痛。

  過了一會兒,混亂逐漸平息,心跳也緩緩下降,他暗鬆了口氣。知覺告訴他,背後的疼痛可能要痛上一陣了;懷裡的身子被他抱得緊緊的,應是無礙。臉頰不知碰上什麼東西,軟軟的,連他的唇也是軟綿綿的,帶點香氣……

  思緒,剎那間,停頓了。

  軟軟的、甜甜的……

  心臟在狂跳了,渾身忽地臊熱起來,他慢慢地張開俊目,瞧見她緊緊閉著眼,唇瓣……貼著他的。

  他,呆了。

  或者,該說他傻眼了──

  第九章

  見她再度要抽手,他緊握,她再使力,他仍然是緊握住不放,直到感到掌心相觸間不知是誰在發汗了,他仍然不放手。

  「大哥!」文青梅拿捏不定他的心思,惱叫:「你到底想幹什麼?」這人,偷親了也不敢吭聲,鴕鳥。

  「我……我是想問妳……對啊,我是想問大白天的,妳怎麼躲進房裡睡起覺來了?是哪兒不舒服嗎?」

  「沒,我沒不舒服,只是二姊老拉著我談縣裡的公子爺們,我嫌悶,便托了個理由,拿書回來看……看著看著就睡著啦。」

  娃娃般的頰面又紅了,他心裡訝異,瞧了一眼那擱在床上的書,也不是什麼淫書,她臉紅什麼?

  「大哥,你飽讀詩書,怎麼不曾想過試科舉?」

  他愣了下,隨即以為她努力轉變話題,化解彼此的尷尬──心頭百味雜陳啊,如果她有心,大可追究,而他,再也沒法裝傻,只能負起責任。果然,她還是嫌棄自己的老啊。

  心裡有些沮喪,仍答道:

  「在場為官多拘束,我不愛。為官者,圖的是什麼?光宗耀祖?可沒哪個祖先會因為我當官而高興得從墳裡跳出來;若是為民申冤,我更無興趣,要我寒窗苦讀為的是他人的冤情,我寧願與人勾心鬥角談生意──」

  她聞言不感意外,早知他的性子很冷,不把人家生死當自己家的事,正因如此,當她醒來後竟能得到他親口允下義兄妹之情,心裡的狂喜是難以形容的。

  「那……那……大哥,你會不會瞧不起不識字的人?」

  他正要答話,忽覺她的眼神遊移不定,不敢直視他。頓時,他心中了悟,難怪啊,難怪她老愛聽他說故事。怎麼沒有想到呢?她練武,自然與讀書無緣。

  「妳若喜歡,只要我有空,就教妳識字,反正妳還小,學習力不會差到哪兒去。」

  她抬頭,喜孜孜地叫道:

  「真的?」見他肯定地微笑,高興萬分卻又害臊地搔搔辮子,小聲說道:「我老看著書,卻識不得上頭寫什麼。好怪啊,明明我是練武人,卻不愛武;反而一到大哥的書房,就像回家一樣,捨不得離開,可是,我卻連一個字都不識得──大哥,少昂姊姊很喜歡唸書吧?」

  聽她提起少昂,他微愣,答道:「妳跟她比什麼?不一樣的人,怎麼比?」

  「大哥,你人變好了,若是以前,你一定會譏我拿什麼跟少昂姊姊比呢。」她笑盈盈地。

  他只是微微一笑:「不是變好了。」

  不是變好了,那是什麼呢?見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自己,那眼神專注到好像是世間只剩她一樣。她的臉紅了,垂下視線,瞄到坐在床緣的他似乎往前傾向自己。

  心臟的拍子有些亂了,見他愈靠愈近、愈靠愈近,唇瓣有些發燙,想起方纔那個短暫到只來得及感覺他的氣息。

  他……他是不是又想要……又想要……瞄他俯下頭,她緊張地閉起眼,感到他的呼吸在自己耳邊。

  「瞧妳,想睡也不先將髮飾拿下來,小心傷著自己。」

  溫柔的聲音響起,然後看見他退開站起,鬆了握住她的手。她迅速抬起頭,瞧見他正對著自己微笑。

  「妳先梳洗一下吧,待會來書房找我,我先教妳學幾個易懂的字。」

  他的話客氣又溫和,讓她心裡好生失望。她在失望什麼呢?還是,她在期待什麼?

  等他離開後,她小心翼翼地將留有他餘溫的小手貼上自己的臉頰。

  暖暖的,讓她的心又開始熱起來。

  如果、如果她告訴他,她並不會很排斥方纔他的輕薄,不知道他會不會嚇一跳?

  ☆  ☆  ☆

  一出房門,便用力地抹了抹俊臉,才有力氣舉步離開這個充滿曖昧的地方。

  再出院子,就聽見那個令人討厭的聲音──

  「郎騎竹馬來──」蘇元醒搖頭晃腦的,在院外走來走去。「哎啊,這不是大哥嗎?怎麼滿臉大汗?都快年尾了,哪兒來的大太陽?莫非,是冷汗?大哥,你做了虧心事?」

  「你都幾歲的人了,還在這裡鬧?有時間就去陪陪你妻子吧。」

  「我幾歲,你就幾歲了。大哥,恐怕至今你都還沒有記住我娘子的長相吧?」蘇元醒笑道:「這也好,雖說她不是貌美之人,可你也不是會看美色的人,還好你對她沒什麼興趣,不然我真怕你後悔將當年婚事送給我呢。」

  「你真的怕嗎?」

  「呃……十六年的夫妻情義是一定有的。」他頗為含蓄地說道。愛不愛則不在他所願意給予的範圍內。事實上,連他都懷疑自己的生命裡是否有情愛可言,本以為這是雙生子的缺憾,而後見善璽完全不同於自己,才知從頭到尾寡情的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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