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出了黃家,江如瑛流下淚來,他問:「怎麼了!」
「沒什麼。」她拭著淚,可是眼淚仍不停地冒出來:「我只是難過。」
宋浩男也忍不住歎息了。
晚上好友程銘樹來拜訪宋浩男,宋玄正要出門。他見到如宋浩男翻版般的宋玄時愣了一下,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宋玄,是曾聽說他們有個兒子在美國,卻沒料到會是一個卓爾不群的青年。
「媽,我出去了。」
江如瑛在內應聲,宋玄朝程銘樹點頭微笑!套上球鞋走了。
宋浩男招呼他:「坐啊。」
程銘樹眼睛仍是睜得大大的,問:「那個是你兒子?這麼大了!」
宋浩男嗯了一聲,輕輕帶過。他並不是怕程銘樹揭他的底,但這會連帶傷害了如瑛,他不願他再追問下去。是的!一失足成千古恨,人不能一步踏差,錯已鑄成,歷史如何重寫?
「怎麼想到過來坐!」兩人家不遠,但是程銘樹孩子還小,他每天都在家陪小孩玩耍讀書,很少到宋浩男家來。
「想好久沒跟你聊天,過來坐坐嘛。」
宋浩男眼尖,沒錯過他一剎那的不自在。
兩人聊了一些言不及義的事,程銘樹老是神不守舍,突然不耐煩地叫了出來:「哎呀!受不了了,我乾脆和你直說了吧!是校長叫我來跟你說,他希望由你主動提出辭職,別讓他難做。」
「好。」宋浩男答得乾脆。
程銘樹為他不平:「你可以不理會他的,他憑什麼辭你,這件事又不是你的錯。」
「誰對誰錯都無所謂,他也是受到董事方面的壓力,怪不得他。其實你不來說,我也準備要走了,這樣你剛好有個交代。」
程銘樹苦惱地望著他:「你幹嘛這麼瀟灑?難道學校沒有半點值得你留戀的地方?你聽我說,先留下來,等事情過去了,沒有人會再拿這件事來當話題。」
「謝謝你的好意。」宋浩男微微一笑:「我已經決定了。」
程銘樹苦勸了良久,但宋浩男不是三兩句話就能說動的人,說到後來,程銘樹口乾唇燥,他依然不為所動。
「那我問你,你把工作辭了之後打算要做什麼?」
宋浩男倒沒想得那麼遠,走一步算一步。
「浩男,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你瀟灑,還是沒神經,有時我真佩服你的爽快,說放下就放下,一點猶豫也沒有。」程銘樹慨歎地看著好友,摸著下巴有感而發:「奇怪!我們同樣有妻有小又是同年,你看起來就比我們這些即將挺胸凸肚的歐裡桑年輕帥氣許多。一份幾萬塊薪水的工作我們視如性命,不敢隨便說不干就不幹,你眉也不皺的,好像是丟掉一個不要的破碗一樣。我這麼拿你和我們這些同學比也許不恰當,你是個有實力的男人,走到哪裡誰都爭著要,也難怪你不把這份工作放在眼裡。」
「發牢騷代表你老嘍。」宋浩男調侃他。
「怎麼不老!」程銘樹大聲疾呼:「每天被我那兩個小鬼整得七葷八素,不老才怪。」
送走了程銘樹,江如瑛從她的畫室出來,電話響了,她順手接起:「喂?是--雲意是妳,好久不見了。找浩男?好,等一下。」
他接過來:「我是宋浩男。」
之後他一直沉默著,電話的另一頭不知說了什麼,宋浩男臉上斂去了笑容,看不出是憂是喜。
「好,我會上去,代我向宋夫人問好,再見。」結束通話。
「雲意打電話來,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爸入院了,情況很不好,是腦溢血。雲意叫我上台北去看他。」
江如瑛心一窒,說:「那我們明天就上台北吧!學校那邊怎麼辦!」
「我們明天一早到學校向校長遞辭呈,接著就出發。」
一連串的事故,江如瑛有一種彷彿這一切都是在作夢的迷茫之感。
她的困惑惘然想必寫在臉上,宋浩男握住她,問:「想什麼?」
「沒有。」她輕歎:「這陣子事情真多。」
「妳會不會怪我?」
「怪你什麼?」
「在我身邊沒一件好事。」
她被他正經的語氣逗笑了,他竟也會說出這種自怨自文、毫無自信的話。她裝出很嚴肅的表情說:「經你一提醒!好像真是這樣呢。好吧,從今天起你就改個名,叫惡運之男,別叫什麼宋浩男了。」
「好啊!妳竟然捉弄起我來了。」
他人高腿長,三兩步就捉住了她。將她圈在雙臂之中,氣氛一瞬間變得旖旎纏綿,他們彼此依偎,兩人的心像飄蕩在雲霧之上,倘徉在充滿柔情的天空裡。
他俯身下來,她仰頭上望,正當四唇將觸未觸之際,一個殺風景的聲音隨著開門聲闖進甜蜜的二人世界:「媽,我回來了。」
江如瑛慌忙推開宋浩男。
「你這麼快就回來了?」宋浩男瞇著眼。
宋玄在兩人臉上看來看去,他可不是笨蛋,立刻察覺他必是壞了什麼好事。
「唉!好熱,好熱。」宋玄裝腔作勢以手當扇,在臉脖處煽了幾下。此時才不過三月,哪就熱到這個地步了?一面走,一面假意煽著:「怎麼這麼熱呢!一定是多了一個大電燈泡的緣故,我看還是回房去好了。」朝江如瑛擠擠眼,閃進房間。
江如瑛看了看關上的房門,回頭盯著宋浩男的臉直看。
「妳在看什麼?」
她遲疑一下,還是決定說出來:「小玄的口才很好,有時好得太過分了,有點輕嘴薄舌的。我在想,他這麼會說話,不知道是遺傳誰的?」
宋浩男失笑出聲。
第五章
宋浩男和江如瑛遞了辭呈,開車直驅台北。
校長接受了辭呈,並表達了遺憾之意。宋浩男是校內名師,短時間內很難再找到像他這麼好的老師了,這是學校的損失。
一路北上,天漸漸陰沉,烏雲層層密佈,下交流道時雨點潑灑下來,得開兩刷掃除玻璃窗上像倒水一般的大雨,才看得清前面的路況。
到了飯店放下行李,江如瑛撥電話給宋雲意;她告訴江如瑛醫院的住址和房號,要他們快來。
兩人依址找到了醫院,敲敲房門,屋內的人出乎意料的多,讓人心一沉。這是不是代表宋志豪的情況不妙!
這是一間頭等病房,空間寬敝、光線明亮,佈置精雅而周備。宋家有的是錢,這一點錢不看在眼裡,但有錢又怎樣?你如何和死神病魔討價還價、爭長論短?
「你們來了?」宋雲意迎上來。
宋浩男向屋內人一一頷首,宋志豪的大小老婆都到了,她們僅是淡漠地回禮,有的甚至視如不見,態度倨傲極了。
對她們來說,宋浩男是透明的存在,他在多年前被宋志豪變相逐出宋氏之後,除了還頂著「宋」這個姓氏外,他已經是被排除宋家之外的人了。
說起來令人寒心,但卻是再真也不過的現實。宋浩男的母親早逝,他又不得宋志豪歡心,孑然一身的他想東山再起,是完全不可能了。
「你回來做什麼?看你爸病得嚴重,想回來分財產?」說話的是宋志豪第四個小老婆,尖酸的話語叫大老婆林慧心動怒了。
「不會說話就別說,沒人當妳是啞巴!」正室的地位非比尋常,她一開口,那女人立刻噤聲,不敢再多嘴了。
林慧心出身名門,是個美貌與智能兼俱的女人。當年她和宋志豪在一次晚會中相遇,兩人立即墜入愛河,結為夫婦,他們的結合在當時還被喻為金童玉女的組合。林慧心嫁給宋志豪時!她的父親送給她好幾塊土地當嫁妝,因為有雄厚的資本做後盾,宋志豪才能很快地在商場上大展長才。宋氏能有今天,說是林慧心的功勞也不為過。
男人有了成就,桃花運就跟著來。宋志豪是個風流種子,腰間有錢,要女人就容易。他弄了好幾個小老婆在外面,大享齊人之福,這事被林慧心知道了,氣得暗地流了好幾次淚;她太驕傲,儘管心傷腸斷,就是矢口不提離婚。宋志豪仍是愛妻子多些,但他管不住自己拈花惹草的習性,再加上自己的事業泰半是妻子成就的!他對林慧心是既敬且愧;所有的外室都知道,宋志豪或許多寵哪個小老婆一點,但遇到大事,他絕對對林慧心言聽計從。
所以,在這重要關頭,還是別惹林慧心生氣吧。也許因一句多言之失,本來可以分割的遺產就這樣飛了呢!
「宋夫人。」宋浩男不卑不亢的。
林慧心抬頭看著他。她不年輕了,但因保養得好,看起來像四十出頭。她以一種研究的眼光審視著他,從雲意口中,她聽過他的事情,不愛江山愛美人,放棄宋氏和李氏的龐大家產,帶著所愛的妻子住在鄉下做一個中學老師。
她深居簡出,宋志豪的外室子女認識不多。今天她第一次見到宋浩男,氣質高華中帶著落落寡合;相貌和宋志豪頗為肖似,但論魅力,宋志豪就遠遠不如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