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她肚子有些餓了,咕咕直叫,爬起身來換掉已半干的洋裝,穿上一件T恤和短褲。
由於她將課本壓在胸前,揉搓之後,又皺又爛,已經不成樣子,她望著課本發了一會兒愣,走下樓去找東西吃。
樓下一片狼籍,一定又是江仕豪的狐群狗黨做的好事!每次他都帶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回家來,胡搞亂作,把家裡弄得一團亂。
江父──江志明是個不負責任的丈夫和父親,藉著工作應酬之由,在外拈花惹草,氣得江母陳英玲和他分居,跑到美國去。
她本要帶著兩個孩子走,但是江志明大男人主義作祟,堅決不肯。陳英玲只得黯然獨赴異國。
自妻子走後,江志明就更加肆無忌憚了,經常在外眠花宿柳,將兩個孩子托給管家,一個月難得見上幾次面。
在失去父母的管束和關愛之下,江仕豪漸漸變得放蕩不羈,飆車打架、喝酒鬧事,什麼事都來。他的錢又來得容易,自然有一班人要跟在他後頭,仰他鼻息了。
江如瑛則是躲在書堆中,編織著一個美夢:只要她好好表現,父親會注意到她的。
於是她夜以繼日地用功,永遠是全班第一名;她溫文有禮、多才多藝,是師長心目中品學兼優的好學生。
但是江志明對她的優異表現,也總只是回以一笑,然後從皮夾內掏出幾張千元大鈔,拍拍她肩頭說:「去買妳喜歡的東西。」
她有些個失望,但她認為這是她不夠努力,她必須要更加用功、再用功......
她走到廚房,赫然發現下午池畔那男孩子也在餐桌上據案大嚼,桌上擺好了廚師所煮的菜餚。這是江父對孩子獨特的照顧方式──請廚師來家中煮飯,以免孩子三餐不繼。
她停住了腳步,不知該不該向前。
但是肚子是誠實的,這時它又不識趣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她真的是餓了!於是挪動腳步,揀了一個離他最遠的位子坐下,盛了一碗飯,開始吃起來。只挑眼前的一兩盤菜吃,下意識裡,她仍是怕他怕得厲害。
她永遠也不會忘記他把她的課本丟到池子裡時,那抹捉弄戲耍的惡劣眼光。
會和江仕豪搞在一起的,又會有什麼好人?
那男孩子吃飽了,放下碗筷,也不離開,只是逕自盯著江如瑛吃飯的神態,看得她渾身上下不自在。
她害怕與他單獨相處,只想吃完飯趕快離開。低頭匆匆扒完碗飯,推開椅子轉身要走。
但她快,他更快!
他長得很高,手長腳長,跨前幾步,就擋住了她的去路。
江如瑛嚇了一跳!他身子堵住了廚房出口,如果硬要出去,勢必要碰到他的身體,她不願也不敢。
他只看見她頭頂的髮絲,因為她低垂了頭,不肯看他。
「妳很怕我?」他靠前一步。
她向後退一大步,不回答,依舊低垂著頸。
這讓他覺得前所未有的異趣。
「喂,妳叫什麼名字?」他故意去撩撥她頭髮。
她如同被電殛一般,驚白了臉,倏地向旁閃開,一雙大眼睜得圓圓的。
「你別碰我!」她豎起了全身的刺。
他饒富興味地瞅著她倉皇失措的臉蛋,背脊斜斜靠在廚房門框上。一頭長長的頭髮披在頸脖處,只著一件無袖汗衫,合身的牛仔褲緊緊繃在他又長又勻稱的腿上,臂上的肌肉黝黑而結實。
江如瑛突然發現自己打量起他來了,不由得紅了臉,暗罵自己:江如瑛,妳發神經嗎?竟然發花癡想男人?
他挑起一邊眉,從汗衫肩頭下掏出一包煙來,抽出一支煙拋到空中,用一個很帥氣的動作銜住了;點著了它,吸了一口,吐出的白色煙霧籠隔了他若有所思的臉。
「妳叫如瑛是嗎?」
她有些吃驚,隨即提醒自己,一定是大哥告訴他的,他這是在引她回答,於是更加閉緊了嘴。
他的笑裡含著一抹教人著惱的興味:「妳不問我的名字嗎?」
她不應,不能應。
「我叫徐浩男,妳可以叫我浩哥,或者......叫我阿男也可以。我喜歡妳這麼叫我。」
他真是好不要臉!這是她的第一想法。她在心裡答著:誰要叫你浩哥,你又不是我什麼人!
徐浩男從她不懂掩藏心情的臉上直看進她心底裡去了,這個女孩子是他遇過最不一樣的,實在純真得可憐!
從他十六歲起,身邊的女伴不知換過多少人,一個比一個辣,有的還死纏他不放,但不管再怎樣熱情似火,到了厭倦的一天,他依舊毫不留情分地趕人出門。
他是最無情的男子。
明知他是這樣喜新厭舊、翻臉比翻書快的人,但是被他那張英俊邪魅的面孔、高挑強壯的身材所惑的女孩子依然前仆後繼,像一群盲眼的魚兒,茫然地投入魚網中,甘心為他所吞噬。
他深吸一大口煙,往她臉上噴去,刺鼻的煙味嗆得她猛咳起來。
「哎喲,對不起。」他道著歉,語氣卻全沒半分誠意。「我不知道妳怕煙。」
江如瑛氣憤得瞪視著他,他仍是一臉無賴,歪著頭繼續吞雲吐霧。
「你讓開,我要過去。」她叫著。
他聳聳肩,往旁一站,讓出一條路來。
江如瑛加快腳步,只想快些離開這教人生氣的臭混蛋。
正要通過他身邊,忽地,他突然伸出修長的左腿。踏在過道的另一邊牆上,阻住了她的去路。
她這次真的嚇了一大跳,差點撞上他橫門擋道的左腿,小心戒懼地往後倒退。
「你......你要幹什麼?」
他很高,她得仰起頭來看他,這讓她更覺自己無法與他抗衡。
「妳叫我一聲『阿男』,我就讓妳過去。」他像在逗弄一隻無助的小狗。
她搖頭,又搖搖頭,想也不想。
不叫!她不會叫他阿男的,那多像......多像在向他撒嬌!
「妳不叫?那好。」
他的左腿始終抵在牆上,彷彿這樣一點也不累,也不看上她一眼,只自顧自低著眉一口一口吸著煙。
就這麼一直僵持著,江如瑛和他保持著三步距離,好幾次鼓起勇氣想衝過那可恨的阻攔,卻又畏怕他的氣勢,終究不敢付諸行動。
難道她就這麼讓他欺負嗎?她又開始有了想哭的感覺。
良久,他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怎麼樣?叫不叫?叫我一聲『阿男』會很困難嗎?妳是名列前茅的高材生,這兩個字妳該不會不知道怎麼念吧?」
她死命地搖著頭,也搖落了兩行淚珠。她不知道為什麼他要這麼捉弄她,她並沒有得罪他呀?她......好想躲起來,不爭氣的眼淚終於滑了下來。
她不想在他面前示弱的。
徐浩男看見了掛在她臉上的淚珠,不耐煩地側頭啐了一口,將煙頭丟在潔白的地磚上,一腳踩熄:「哭什麼哭?我徐浩男最討厭女人動不動就掉眼淚,以為哭就能解決事情了?」
她哭得更厲害了,瘦薄的肩頭上下不住抽動著。
「別哭了!」他吼著。
她不理他,此時她只想把心底的悲鬱藉著哭聲發洩出來。
他嘖了一聲,皺著眉頭,跨前一大步,發著恨,像在對自己咒:「我看妳還哭不哭?」
下一秒,江如瑛發現已被他擁在那雙碩實有力的臂膀之中,大驚失色地要推開他,但是他實在太有力氣了,她嬌小的身子陷在他臂彎中,半分也動彈不得。
「放開我──」她奮力掙扎著。
話未說完,徐浩男一手扳正了她下巴,低頭就是一吻!
她整個人全癱了,兩腿發軟,腦中一片暈眩。
他的吻如他的人,又蠻又強,霸道而不可一世!他在她柔軟的唇上輾轉吸吮,雙臂愈加收緊,從她偎在他胸前抖得厲害的身子看來,他知道她完全沒有經驗。奇異而新鮮的刺激,令他渾然忘我需索著,甚至將舌頭探入了她半啟的嘴內......
突然下唇一痛,徐浩男哀叫一聲,放開了她。只見她睜著異常水亮的大眼睛,雙手掩在被他吻得又紅又腫的嘴唇上,羞愧忿恨的情緒寫滿臉上,「嗚地」一聲,從他身旁飛快跑開,奔上樓去。
她的腳步既亂且急,徐浩男這次沒來得及捉住她。舔舔帶著血腥味的下唇,追想適才那一個強索的親吻,不自覺嘴角浮起了一抹若有若無的笑。
星期一的小考排得特別多,可想而知,江如瑛這天的考試是一塌糊塗了。
昨天晚上,她一直在哭,根本沒有心思唸書。
早上起來對鏡一看,臉色蒼白如鬼,雙眼和嘴唇同樣是紅紅腫腫的。
這副模樣教她怎麼敢去上學見人呢?可她又不敢逃課。誰都知道,江如瑛是連生病都要抱病上學的。
梳洗完畢下樓。樓下安安靜靜,空無一人,凌亂的客廳也已恢復整潔,江仕豪的機車不見蹤影。
他們是走了吧?她這才放心踏出家門,到學校去。
下課鐘響,這一天的課終於全部上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