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風不妙,陳英玲心涼了半截。
「不過呢──」他接續:「未來運動器材是個極大的市場,我倒是很有興趣做做看。」
陳英玲臉上頓時有了光采,順著話尾探問:「那宋董事長願意和我們簽約嗎?」
「我請張律師和妳商談條件,如果妳願意接受,那我們就可以訂約。」
這實在是意外之喜,陳英玲暗下決定,只要條件不是太過苛刻,這份合約是簽定了。
能有這樣圓滿的結局,長久以來心頭上的重壓頓時一空,陳英玲滿臉堆歡,不勝感激,起身伸手和他相握:「宋董事長,真是太多謝你了!你不知道有宋氏的鼎力相助,對寶華可以說是再造生機。」
「言重了,合約還未談妥哩!」宋浩男微微一笑,大掌用力回握。
陳英玲感受到這是一隻擁有堅強意志的手。「我想,宋董事長應該不會虧待寶華的。」
他又笑了,笑容後面隱藏著一樁不為人知的計畫。
按下分機,召喚宋氏的專任律師來和陳英玲商談簽定合約的諸般事宜。沒他的事了,退出會議室,回到辦公室,站在佔了半面牆的敞大窗邊,俯瞰高樓下迅速移動的車流。
正在此時,電話鈴響了。
「喂!」對方不知說了什麼,宋浩男沉吟一會:「好!我知道了。多謝。」
門鈴響時,江如瑛正在廚房做菜,急忙將濕手往圍裙上一抹,口中忙喊:「來了。」
是誰呢?媽出去談公事,江玄不可能在這時候回來,他早已打電話回家知會他和新朋友到陽明山去了。
可能是思雲吧!除了她,也沒別人知道她住這兒了。
「思雲,怎麼想到要來──」甫一開門,江如瑛一見來人,呆若木雞地定在原處。
「不請我進去?」宋浩男一副老朋友的姿態。
等她回過神,宋浩男已經安坐客廳中,蹺起二郎腿了。
看他安然如山的模樣,再和江如瑛手足無措的窘態相比,他似乎才是這個家的主人般。
上次宋浩男執意送她回家,盛情難卻之下,她勉為其難坐上了車。但是十多年的夢魘終非一朝可消,對他,江如瑛戒心深重,哪會讓他知道下榻之處?
當下,隨手指了一棟大樓,宋浩男本還要親自送她上樓,嚇得江如瑛一顆心怦怦大作,以為被他看出端倪,連忙婉言拒絕,才使他打消造訪的主意。
躲在大樓中待了十多分鐘,江如瑛探頭偷覷,確定他的車已不在外頭了,才趕緊衝出馬路,攔了一部出租車回家。
任她想破頭,也難以明瞭他是如何找上門來的!
她自然不會知道他壓根就不相信她會住在那棟大樓。他當面不拆穿她,開車停在稍遠之處等待,果然十多分鐘後,見她匆促慌忙地登上出租車而去。
一路尾隨到她的住所,見她開了門,上樓按電梯,她完全沒有發覺到她被跟蹤了。
江如瑛全身冰冷,宋浩男堂而皇之穿堂入室,意謂著他正打算一步步侵入她的生活。這個可怕的男人,他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她完完全全後悔自己踏上歸途。
宋浩男從沒見她穿著圍裙的模樣,她抹著手出來開門,臉上溫柔慈和的笑容,亦是他未曾見過的。如果一個男人在疲累工作一天之後,回家能得到如此這般的嬌妻柔情以待,那真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了!
他那抹似笑非笑的笑意掛在嘴角,越發令她不安了。
「你......你有什麼事嗎?」
他卻顧左右而言它,環視屋內的擺設:「妳的品味不錯。」
「這不是我佈置的。」
「妳不坐下嗎?」
這才覺察到自己仍像個懼怕老師的小學生,戰戰兢兢不敢稍動。僵直著雙腳,挨在離他最遠的角落坐下。
她突然驚跳起來,結結巴巴說:「我......我去泡茶。」
他沒阻止她慌忙逃離他的身邊。廚房裡乒乓乒乓之聲不時傳來。
她真的很緊張呵!
在廚房手忙腳亂的江如瑛,為了找出泡茶用的茶具,弄得鍋碗瓢盆匡啷作響,更加重她心中的負擔。
好不容易找出茶葉,這些東西平時放在就手之處,偏生今天就是一團混亂,彷彿要和她作對。
爐上的水已咕嚕咕嚕滾開了,她連忙趕去提下來。沒注意到身後桌上那鍋方做的熱湯,回身不巧弄翻了,滾燙的湯汁澆淋在她右足上,疼得她叫出了聲,手中一鬆,茶壺落地,熱開水濺到她腿上。
聽見一連串異聲,宋浩男坐不住了,奔到廚房時正看見江如瑛一腳的湯水和滿室狼籍,二話不說,大踏步向前打橫抱起她,憑著直覺找到了浴室,放她坐在馬桶蓋上,拿起蓮蓬頭,用冷水沖洗冷卻她的雙腳。
冷水不斷沖洗,受燙的肌膚頓感清涼。狹窄的空間容納了兩個人,變得擁擠起來,尤其是他西裝革履,卻拿著蓮蓬頭為她沖腳,何等異樣。
「我自己......自己來就行了。」伸手去拿蓮蓬頭,空中旋了幾旋,花灑四下飛濺,淋得兩人一身是水。
筆挺的襯衫淋得濕透,貼住他強壯結實的胸膛,江如瑛大驚,站起來拿起架上的干毛中往他身上徒勞地想拭乾水分,不住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擦了幾下,她意識到自己離他太近了,近到可以聞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淡淡古龍水香味。指腹下的肉體是一個壯碩的成年男子,而不是所熟知的江玄青稚的少年的胸膛。
她為這突來的認知而緋紅了臉,手邊停下了擦拭的工作。蓮蓬頭沒有關上,靜靜躺在浴室濕滑的地上,默默努力地濺濕兩人小腿。
他默默接過她手中緊緊抓住的毛巾,將身上的水漬吸乾,有意無意地擋在門口。
襯衫仍是貼在身上,不大好受,索性解開扣子,脫下濕衣,也省得難受。
「你幹什麼?」一見他脫衣服,江如瑛立刻聯想到多年前兩人曾經親密共枕的情景,他難道想重溫舊夢?不!
其實宋浩男原無此意,只是不想穿著這件令他不舒服的濕衣罷了。但,江如瑛滿懷戒備地防著他,卻令他大大不悅起來,心想:妳把我想成什麼人了?
宋浩男有心要戲謔她一下,於是不避反迎。他每踏前一步,她就往後退一步;浴室裡不過這麼一點空間,一個不留神,腳下絆到仍在噴水的蓮蓬頭,江如瑛整個人摔在地上,額頭結結實實撞上浴缸,發出好大聲響。
他連忙扶起她,只見額頭上已腫起好大一個包,痛得她猛齜牙。
「妳還好嗎?」他流露出罕見的關心之色,接著以不容拒絕的姿態說:「我抱妳出去。」
俯身伸臂到她腰間膝彎下,毫不費力就抱起她,側身出了浴室。
「有沒有醫藥箱?」他問。
她搖搖頭,表示不知道。這一搖倒壞了,眼前金星亂蹦,痛得教人要昏厥。
看看不是辦法,頭下那個包紅腫得簡直教人觸目驚心,宋浩男小心放倒江如瑛,讓她躺在沙發上,然後騰出手來撥電話。
「喂?李醫生在不在?我是宋浩男......李醫生,這裡有人撞到了頭,能不能請你過來一下?......這裡是......好,我等你來。」
腦中晃得七葷八素,正感極度不適的江如瑛,突覺額上一陣清涼,睜眼一看,宋浩男坐在身旁,是他取來冰毛巾替她敷涼的。
十多分後,李醫生趕來了,他長得圓滾滾的,看起來就像個老好人,一進門就喊:「誰撞到頭了?」
「傷者在這裡。」
李醫生將藥箱往桌上一放,瞇起一雙近視眼,端詳了一下,說:「不礙事的,抹抹藥,幾天就會消腫了。」
一塗上藥,江如瑛立刻感到清涼不少,或許是李醫生使她起了信賴的心理作用,傷處似乎不再那麼痛了。
送走李醫生,走回沙發旁,宋浩男兩泓深不可測的寒潭秋水一瞬不瞬地凝視著江如瑛,看得她忐忑不安,又是這麼躺在椅上,屈居劣勢的姿態,好像刀俎上任人宰割的牛羊。
她只一動,他的手更快地按住她:「別動。」
「我好些了,我想起來。」其實她的頭仍疼得很。
「妳回房休息好了。」
他的意思並非指讓她一人強忍腦中昏眩走回房,而是由他負起親送之責。他抱她抱上癮了不成?
頭真的是痛,她根本無法拒絕,何況宋浩男溫暖的懷抱令她因虛弱而起了眷戀。
他依著她的指示,送她回到房間,輕柔款致地為她輕輕蓋上棉被,然後坐在床沿,打量房內的擺設。
房內樸實無華,顯示主人只是暫居此處。
「對不起,我想休息了。」她提出的暗示夠明白了吧?
他假裝沒聽出她言外之意,默然片刻,抬起一雙凜然生威的眸子,聲音放軟和,帶著點循循善誘的味道:「妳有沒有什麼話要告訴我?」
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她能有什麼話要告訴他的?他們本就不是朋友,又相隔兩地,而且也已十多年沒見面,她會有什麼話要告訴他的?這人的心思是越發教人難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