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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周府路上,金元寶想到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笑嘻嘻的合不攏嘴。待看見周府那兩扇朱紅色大門,猛地心一墜,涼了一半。他贈彩雲解決困難的銀兩,是秋別吩咐他送禮給周普岳丈府上;他不經秋別同意,擅自轉贈他人,這條罪要怎麼算?
他是個直腸子,心裡想什麼,直可以看到臉上來。先前助人的喜悅半點無存,有氣無力的走上台階,敲門進去。
他低著頭,心中思索要如何向秋別請罪,不想失了注意,迎頭撞上來人。
「哎喲!瞎了你的狗眼!」周普怒氣衝天大罵,要看清是哪個冒失鬼衝撞了自己;不看則已,一看是上次那個壞他好事的臭小子,火全打一處來,先不問青紅皂白,抬腿就給金元寶一記窩心腳,踢得他痛徹心扉,開罵道:「下流種子,敢撞你爺爺我,好樣的你!」又補了好幾腳。
周普怒氣稍平,續斥道:「你這個狗奴才,無主遊魂的瞎走亂撞,尋空偷懶嗎?周家僱用你,可不是讓你來吃閒飯。」
周普那幾腳踢得金元寶胸窒氣堵,聽他這麼斥問,忍疼答道:「我沒偷懶,我剛去曹家送禮回來。」
「派你去?」周普兩眼流露鄙視之色,面露輕夷:「派你這個乞丐去,不丟光了我們周家的臉?」
「我沒到曹家。」
「你沒去?」周普吃了一驚:「那禮物呢?」
「秋別姊姊給我兩百兩去奇珍閣買東西,本來我買好了,但是半路上遇到一個可憐的姑娘,所以我又把銀子換回來,送給那位姑娘。」金元寶太過老實,一五一十對周普全盤托出。他心地光明,事無不可對人言,卻沒想到不擇人而言的結果會招致災殃。
周普一聽金元寶將銀兩私自轉贈他人,暴跳如雷,罵道:「你把銀子送人?你可真會扮財主,表大方。我周家的錢你當流水亂撒,若再多叫你做幾件事,我周家上上下下怕不被你搬光了?」一是真怒,二是假公濟私,要報上次金元寶阻他好事的仇怨,周普嘴上罵個不停,拳腳齊往金元寶身上招呼。
金元寶自覺理虧,不敢還手,只是靜靜任他打去。周普右拳揮出,擊中金元寶左眼窩,他受疼不過,眼前黑了一片,彎身蜷了起來。周普還不肯放過他,踢得更加凶狠,腿腿踢在他身上,發出悶沉的撞擊聲。
金開聽人報知周普毒打金元寶,趕來探個究竟。只見金元寶縮在地上,周普猶自毆打不休,先就氣炸了肺,衝上來一掌推開周普,喝道:「不准你打我兒子!」
周普「登登」踉蹌斜出兩三步,好容易站穩了,兩眼怒火狂燒,大聲回道:「他是我周家的奴才,偷了我周家的銀兩,我有何打不得?給我站開!」
「呸呸呸!」金開側頭吐了一口,左手插著腰,右手戟指指到周普臉上:「我兒子什麼心性我會不知道?別說偷銀兩,就算你們周家一根線頭他都不會拿。你別瞎栽贓。」
周普連連冷笑:「不信你問問你的好兒子,他拿了兩百兩沒有?」
周普胸有成竹的模樣,令金開堅定的意志不禁起了一絲狐疑,他轉頭柔聲問:「元寶啊,你有沒有拿人家的兩百兩?」
金元寶點了點頭。金開見愛子自承,心中亂成一團,以為金元寶受不住錢財誘惑,哪裡知道其中原由?
「他自己都承認了,我可沒冤枉他。」周普推開金開,不耐的說:「給我站開,本少爺今天非要讓他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繼續毒打金元寶。
金開在一旁干自著急,再這麼下去,金元寶定會被周普打死,怎生是好呢?
但也總不能幹站在這兒。臨急想起秋別,是她引介他們兩父子進府,她必有方法排解才對。當下顧不得金元寶,趕著去搬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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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時秋別正在懷桐院陪周老夫人,討論家務田事。金開急如奔命闖了進來,被在門外養雀兒的夏圃擋住了:「你是什麼人?難道不知道這是老夫人居住的懷桐院,怎可隨意亂闖?」
「秋別姑娘呢?我找秋別姑娘。」金開心懸兒子生死,急得高聲亂叫起來:「秋別姑娘!」
秋別和周老夫人在裡頭聽到有人喧嚷,周老夫人道:「誰在外面吵?秋別,妳看看去。」
「是。」
秋別走出門外,金開見她露面,衝上來對她猛拜,顫聲道:「秋別姑娘,您大慈大悲,救救我們元寶吧!」
秋別被他慘白的臉色嚇了一跳,忙屈膝相扶,道:「這是幹什麼?別行這麼大禮,這不是折煞我了嗎?快起來,元寶怎麼了?」
「周普少爺快打死元寶了。」金開不敢坦露實情,怕秋別不肯相救,只道:「求您去阻止普少爺,我們爺兒倆只能靠您了,您可不能見死不救啊。萬一元寶有個三長兩短,我──我也不想活了。」說完已是淚光瑩然。
周老夫人也走了出來,秋別忙迎上去:「老太太。」
金開入府以來,從未見過周老夫人,聽秋別這般叫喚,心想要救金元寶,非求這位周府的王母娘娘不可。當即屈膝下跪,磕頭如搗蒜,哀求道:「老夫人,求您救救元寶,救救元寶。小的在這兒給您磕頭了。」每一磕碰地有聲。
周老夫人看了極是不忍,金開年近半百,多歷風霜,頗形老態,這樣一位上了年紀的老父向自己跪拜哀求,怎不令人哀矜?
「你說周普少爺打元寶?」
金開連連點頭。
周老夫人走下石階,金元寶頗得她喜愛,這件事原不用她親身出馬,只須派秋別去處理即可;但看金開情狀可憫,動了惻隱之心,要為金元寶出頭,回頭對秋別道:「咱們看看去。」
金開請動一家之主,喜出望外,忙爬起來在前面引路。
一前二後,來到角門。人未到就已聽見周普叱喝的聲音:「打死你這臭乞丐!敢壞我好事!打死你!」
周老夫人眉凝秋霜,她生平最厭人輕貧欺弱,周普所為實犯了她大忌。趕上幾步,果見周普在不住踢打金元寶,怒不可當,喝道:「你在做什麼!?」
周普嚇了一跳,見周老夫人竟然來了,怒視了金開一眼,必是這老傢伙去通風報信。不過他並不驚恐,金元寶有錯在先,周老夫人怪不得他。
「老太太,您有所不知,這個死乞丐把秋別吩咐他去送禮的兩百兩銀子全花光了。這種忘恩負義的傢伙,也不想想是誰收留他,不用再流落街落當乞丐?不給他一點教訓,他還當我們周家是好吃的軟柿子。」周普自認站在理字上,說得振振有詞。
周老夫人低頭一看,金元寶正努力要爬起來,可惜力不從心。只見他面頰高腫,瘀青片片,嘴角還流出血來,不知傷得多重。金開撲了上去,他是鄉野粗人,不顧有女眷在場,兩手扯開金元寶衣衫,觀視兒子傷勢。
忽聞周老夫人「啊」的一聲,趕上來推開金開要看個究竟。眾人對周老夫人大失常度的舉止,無不感到訝異萬分。
周老夫人輕觸著金元寶右胸上一塊燒傷的痕跡,顫聲問:「你這傷怎麼來的?」
金元寶忍疼答道:「我從小就有──有的。」
周老夫人猛然轉向金開,兩眼發出異光,追問道:「他這傷怎麼來的?」
金開張口結舌,答不上來。當年他撿到金元寶時,他身上已有此傷。金開性粗心莽,心想小孩兒愛動愛玩,有這麼一兩個傷痕也不是什麼大事;金元寶自小見身上有此傷,只當天生,從來不問。
「元寶真的是你親生兒子嗎?」周老夫人語出驚人,咄咄追問。
「我──我──」金開被周老夫人的氣勢所懾,竟想不出半句話答辯,更證實了她大膽的猜測無誤。
金元寶見父親被問得啞口無言,心中一顫。他自小和金開相依為命,舐犢情深,猛然間才赫知他們可能不是父子,這個衝擊不可謂不大。
「我是我爹的兒子,妳不要亂說。」金元寶激動之下,牽動內傷,「呃」的吐出一口血來。
「元寶。」金開忙在兒子背上拍撫,嚇得臉色慘白。金元寶若有個萬一,他拼了這條老命,也不放周普干休。
「爹──」金元寶抓住金開手臂,身子搖搖欲墜。他被周普毒打,實在已經支持不住,但這件事若不弄個明白,他死了也不瞑目。他語帶期盼,盼金開給他一個肯定的答覆,顫聲問道:「我是您兒子吧?」
「我──」明知只要說聲「是」,這件事就可告終,無奈這個字像千斤重,梗在喉中怎麼也說不出口。
看金開遲疑閃爍的神情,金元寶一顆心不住往下沉,腦海中一片迷惘茫然。他只是性情質樸,卻不是笨蛋,金開期期艾艾,分明是隱瞞了什麼事,難道真被周老夫人猜中,他竟不是金開的兒子?那他又是誰?他的生身父母在哪裡?為什麼他們不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