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允臣早見識過陶筱茱那愛貪便宜的毛病,也默許了她在他家來去自如、橫行無阻,要是哪一天下班後不見她人影,反倒會覺得少了什麼。
奇怪的是,這一切對他來說,再自然不過。
他脫下外套走進廚房,打算在晚餐準備好之後,再叫醒沙發上睡得正香甜的兩隻年齡相差將近兩輪,EQ卻相去不遠的哺乳類動物。
半個多小時後,意大利烤千層面的香味瀰漫四處。
陶筱茱下意識地吸了吸鼻子,就算是在睡夢中她也不會錯認美食的香味,而肚子裡的饞蟲,更是比她的腦子還早甦醒過來。
身上還套著圍裙,戚允臣來到客廳,本想喚醒他們,卻在見到陶筱茱那不甚雅觀的睡相後感到心癢癢的。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很想鬧她。
這個刁鑽難纏的女人總是能勾起他那不為人知的劣根性。
他蹲下身子,很沒良心地用手掌同時蒙住她的口鼻,然後靜靜地數著數。
一、二、三、四、五……
咦?千層面呢?她貪婪地想再多吸入食物的香味,卻發現不但聞不到味道,連氧氣都無法進入肺部,快窒息的恐慌迫使她睜開了眼,戚允臣也在同時鬆開手!擺出一張無辜的臉。
一睜開眼就見到那張放大的臉部特寫,陶筱茱嚇得幾乎從沙發上跌下,雖然她終究沒有,但原先趴在她腿上的戚康因此滾落到地毯上。醒來的小男孩揉著雙眼,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你想幹麼?」那張近在鼻端的俊顏比任何鬧鐘更有效,她立即清醒過來,連心臟也咚咚咚狂亂地跳動,彷彿有人在她胸口擊著大鼓。
真要命,這幾天她好不容易才克服了對那美臀流鼻血的毛病,但被他的臉孔所引起的心律不整,卻只有愈來愈嚴重的傾向,為了自己的身體健康,她趕緊把他推到安全距離以外。
「靠這麼近幹麼?嚇人啊!」她撫著胸口,橫眉豎眼地瞪著他。
戚允臣坐在地毯上,伸手拉起睡意未消的兒子,替他拉好揪成一團的衣服。
「吃飯了,筱茱。」他綻開笑容。對這個把他家當自己家的保母,他也自動改掉先前的稱謂,直接喚起她的名字。
「你煮好晚餐了?」陶筱茱的兩眼閃閃發亮,馬上忘了剛剛的驚嚇,順便粗魯地用衣袖抹去嘴角的口水。
「你們兩個都去洗把臉再吃飯。」他忍住笑意,擺出父親的威嚴。
所謂吃人的嘴軟,為了飢餓的肚皮著想,陶筱茱及時嚥下已到嘴邊的抗議。跟煮菜的大廚作對,等於是跟自己的肚皮過不去。
沒錯,她這個房客兼保母,幾天以來,還多了個「食客」的身份,而且她吃得毫無愧疚,吃得心安理得。
在剛睡醒的兩人移動之前,門鈴卻突然響起。
「奇怪,這個時候會有誰來……」戚允臣喃喃說道:「我去看看。」
「采薇?」他開了門後不掩訝異。「妳怎麼來了?」
「我打擾到你了嗎?」柔美有禮的嗓音傳到客廳內。
一陣無法抑止的好奇心讓陶筱茱佇立在原地,將原本要去洗臉的打算拋在腦後。此時此刻,她只想知道來訪的女客是何方神聖。
「不,當然沒有。」戚允臣趕緊笑道。
對這相識半年多的約會對象,他心裡有著幾分歉疚。在過去數星期中,他忙得昏天暗地,不但沒給她打過電話,連她的存在都幾乎忘了。
「我打電話到事務所,秘書告訴我你已經走了,她還說康康最近在出水痘。我正好在附近,所以決定過來看看。」杜采薇不慌不忙地解釋著,一邊遞上一盒包裝精美的糖果。「這是給康康的。不請我進去嗎?」
「當然,請進……妳出過水痘了吧?」在讓她進門之前,他不忘確認一下。
「你放心,我很小的時候就出過了。」她邊笑邊走進客廳。
門口的對話一字不漏地傳入陶筱茱耳中。從戚康那裡,她早知道戚家數代單傳,戚允臣並沒有什麼姊妹或表姊妹一類的親戚,所以只要稍稍動一下腦子,她便多少可以猜測到這名女訪客的身份。
心中的結論像是一塊超大的石頭,莫名其妙壓得她胸口發悶。
她看著這名穿著名貴套裝的漂亮女人,一聽到她對水痘免疫,頓時有股想猛捶心肝的慾望。原本她還想免費奉送一些紅色泡疹給這個從頭到腳都完美無缺的訪客,怎奈天不從人願,連這個小小的希冀都無法實現。
這個陌生女人,她怎麼看,都覺得不順眼。
「這位是……」杜采薇望著眼前這個還穿著睡衣的嬌小女人,顯然沒料到會在此地見到一張多餘的臉孔,美眸迅速地打量著陶筱茱,在確定這個邋遢又長滿紅疹的女人構不成威脅後,心中的警戒才逐漸降低。
「這位是陶筱茱,她是住對面的房客,也是康康的保母;因為康康的關係,她也感染了水痘,所以……」
「臣,你不必解釋了。」杜采薇笑著打斷他。「我知道你這個人的責任感有多重,就算只是保母,你也會認為自己有義務照顧人家。」
戚允臣不覺任何異樣,但幾句話聽在陶筱茱的耳裡卻是說不出地刺耳,她胸口那股不舒服的感覺愈來愈強烈。
「只是」保母又怎樣?姓戚的照顧她只是出於責任感又怎樣?幹這女人屁事喔!還噁心巴拉地叫他「臣」……明明就有名有姓,這女人是不識字還是怎樣?
「妳好,我是杜采薇。」大家閨秀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紹。「臣的一位……好朋友。」語尾處刻意的停頓只是更加強調了她話中的暖昧。
陶筱茱極為勉強地扯出一抹假笑,暗自希望這個女人快快滾出她的視線範圍,否則她不敢保證自己不會扯下那修整有型的秀髮。
「康康,你有沒有叫阿姨?」戚允臣這時注意到仍拉著保母衣角的兒子。
戚康聽話地喊了聲阿姨後,仍像牛皮糖一樣黏在陶筱茱屁股後面,他的疏遠使杜采薇的笑容逐漸有點僵硬。
「康康老愛纏著筱茱。」戚允臣適時介入。「采薇,妳還沒吃過晚餐吧?我們正要開飯,妳乾脆留下來一起吃吧。」
「這樣不會太麻煩你嗎?」嘴裡這麼說,她已經將外套脫下了。
虛偽!陶彼茱看著這個女人,頓時食慾盡失,就連五星級的千層面也無法勾起她的興趣。
「我要回去了。」她冷冷地說道。
「妳不吃過晚餐再走嗎?」戚允臣訝異地看著陶筱茱。
怪了,每晚都下定決心吃到回本的女人怎麼突然轉性了?
「就是啊,陶小姐,妳就留下來用過飯再走嘛!只不過多一副碗筷罷了,臣一向都很好客的,妳千萬不要覺得會打擾到我們。」杜采薇也出言挽留。
那副當家女主人的架勢立刻將陶被茱劃分在「外人」的地位,她再怎麼遲鈍也聽得出話中的意思--
她,陶筱茱,只是多餘的。
「我突然覺得不舒服,吃不下。」她的臉皮還沒厚到那種地步。
「妳又發燒了嗎?還是哪裡又痛了?」戚允臣對兩個女人間的暗潮洶湧毫無所覺,只是關切地看著陶筱茱。
「我頭痛、肚子痛、腰痛、背痛,全身都痛。」她沒好氣地回答他。
他看了她半晌,總算意會到她在鬧彆扭,但他也無暇多想,只當她的古怪性子又發作了。
「好吧!那妳先回去休息吧。」
這樣也好,他心想,正好趁這個機會跟杜采薇好好地談談,將這段已經無多大意義的交往
「小豬姊姊……」戚康扯了扯她的衣角。
「康康,板茱姊姊累了,明天她再陪你。」
「噢。」從爸爸的臉色他知道現在不是耍賴撒嬌的時刻,只能不太情願地放開小豬姊姊的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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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筱茱悶悶地回到自己的套房。
「臭房東、爛房東、討厭鬼、花心大蘿蔔……」她一臉沮喪地喃喃嘀咕著:「這麼爽快就趕人……連意思意思挽留一下都沒有……」
一股無名火在體內愈燒愈旺,再不發洩的話,恐怕就要得內傷了。
於是乎,早已不成人形的大衛又一次成為暴力之下的犧牲品。在一番拳打腳踢之後,不幸的充氣娃娃沒能熬過這一次的蹂躪,不但完全扁成片狀,連全屍都無法保存。
只可惜,大衛的壯烈成仁並沒有讓陶筱茱感到好過一丁點,胸口還是像被火車輾過一樣,又悶又痛。
八成是剛剛在沙發上睡覺的時候被那小鬼頭壓太久了,一定是的。
想著想著,她卻像抹遊魂般在不知不覺中飄到套房裡唯一的穿衣鏡前,等雙眼好不容易調整好焦距後,她看清楚了鏡中的影像,同時也得到一個偌大的打擊。
天哪……她怎麼從來不知道自己長得這麼可怕?!
人家那姓杜的女人說身材是身材、說臉蛋是臉蛋,看起來就像是從時裝雜誌裡走出來的模特兒,而她……看看她自己,身高矮人家一大截,頭髮亂得像鳥窩,臉上的紅豆就算褪掉也不見得好看多少,比較之下,她倒像是從「國家地理雜誌」中報導的那些難民營走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