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當繁華落盡,情愛漸褪時,到頭來終究不過是「倆倆相忘」。你過你的生活,我過我的日子,互不相干。分明已是兩個世界的人了。我是這樣認為。
夕陽西下,踩著自己的身影回家,我不是不會寂寞,自從同伍仲文分手以後。
可是,日子總得過下去。我不是沒他就活不成的。
我是一名文字編輯,任職於一家小型出版社,終日與文字為伍。這樣也好!讓我忘仲文忘得快些。只是下了班,總是有種落寞感襲上心頭。
不過,時下的男男女女,哪個心頭沒有半點兒惆悵?只要和情愛沾上了邊--身陷其中也好,局外觀望也好,甚或同我一般舉手投降--誰心中會無半點波動抑或半點傷痕?
我一向復原得挺快,這是在情路上一路走過來的歷練。起初我也是千創百孔,真以為失戀就如同世界末日。但一次、兩次、三次之後……
只覺得好笑。當時那股尋死尋活的勇氣。
晚上約了大學老友焦琴吃飯,她說有事同我說。回到家簡單梳洗後,正想出門去。
「初雲!」媽媽喚我。我在她身旁蹲了下來。
媽媽有一張慈祥和藹的臉,不過她可是外柔內剛。父親早逝,她獨力將我和弟弟暮雲扶養長大。我很愛媽媽,她為我付出的心血我無以為報。
「初雲,暮雲說他想結婚了!你看怎麼樣?」
媽媽信任我,許多事都同我商量。
「媽,暮雲還沒當兵,言之過早了吧!」
「我也是這麼想。他不過是怕小梨被人追走罷了。」媽媽挽著我的手,要我坐在籐椅上。
「暮雲目光太短淺了!婚姻並不是綁住女人最好的方法。都什麼時代了,他的觀念還這麼封建?暮雲對自己太沒有信心了,不過是兩年的短暫分別嘛!」
「初雲,不能怪你弟弟,他一向缺乏安全感的。」媽媽感歎,憶起了往事。
我心中也不勝唏噓。爸爸其實是為暮雲而死的。
那一年,暮雲仍是個貪玩、不愛唸書的孩子。
爸爸分明愛暮雲至深,可卻時常打罵他。暮雲年少不經事,體會不出爸爸「愛之深、責之切」的心理,他表面上雖不至於公然反抗,可心中的恨卻已生根發苗。
我看在眼裡,卻也愛莫能助。
爸爸對小孩的要求一向高標準,我拼足了命才勉強過關;暮雲就不行,他成績單上的紅字對爸爸而言是種莫大的恥辱。而暮雲又是家中唯一的男孩,非得成大器不可!
爸爸將暮雲反鎖在庫裡,不讓他出去同爸爸眼中的一些壞小孩野在一起。十一、二歲的暮雲,也不是不聰明,他只是不肯用心罷了。暮雲假日老是被禁足,家門一個也不能踏出去。媽媽幾次心疼暮雲,可爸爸一句「慈母多敗兒」便讓媽媽噤了聲。媽媽是傳統女人,凡事都以丈夫的意見為主,儘管心疼暮雲,也只能在三餐中多加些愛的料理。
當時我發現暮雲的舉動有些詭異。他似在收集什麼東西,將它們收在一個盒子內,神秘兮兮地,怪引人注意!
我一直不知道暮雲的盒子裡,到底放了些什麼東西。我不是那種會好奇到去偷看別人東西的人。
直到爸爸出了事,我方才明白盒子裡裝了……
一支支各式各樣的鑰匙,全是暮雲用盡各種方法搜集得來的,他這麼做無非是想碰運氣,看有沒有可能找到一支相似的鑰匙好打開房門。
當時我們住的是小房子,連個後門也沒有。爸爸好不容易儲夠了錢,買了大點兒的房子,裝潢好就可以住進去。但,任誰也沒想到,爸爸一天也沒住到。
出事的那天,是星期日。
舅舅娶妻,爸爸、媽媽同我去做客,由於暮雲又得了全班倒數的名次,而且與同學打架,吃喜酒自然是沒份。爸爸又將暮雲反鎖在屋內,不讓他出去玩。
媽媽把飯菜預先煮好,放在電鍋內熱著,暮雲肚子餓了即可食用。
暮雲一聲不吭的,似是認命了。
這次我真覺得爸爸過於嚴苛,可他一向令出如山。
沒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暮雲真找到了可以打開家門的鑰匙,溜了出去。他這一出去,非得玩個痛快不可,而且還得去找那個和他打架的同學再比劃、比劃。
天真的暮雲怎知道家中此時發生了大火!
似乎是電線走火所致,整排舊屋瞬時燃燒了起來,火勢一發不可收拾。正在吃喜酒的我們,接到了鄰人的通知即刻趕回。
媽媽望著熊熊的火焰放聲大哭,責怪爸爸將暮雲反鎖在家。我也對爸爸投以不諒解的眼光。
鄰居說沒見人從屋內出來,也就是說弟弟沒有逃出來。
火勢太大了,消防車來了仍控制不住火勢。媽媽不支倒地,她哭斷了肝腸;爸爸神色凝重,不發一語。
突然之間,爸爸回頭望了我和媽媽一眼,那眼神中竟有著訣別的意味!
不--爸爸!不可以!
我錯了!我不該把過錯推到爸爸身上!
爸爸迅速朝火場衝了進去,沒人能攔住他。爸爸要去搶救暮雲;沒有救到暮雲,他是不會出來的。那最後的回眸,竟是這個意思。
原本就心慌意亂的媽媽,這下更瀕臨瘋狂。
「爸--」我哀叫著,也哀求著消防人員衝進去救爸爸和弟弟出來,但他們不肯,說火勢實在太大了。
不只是我們家,左右鄰房也付之一炬。
我不死心。我再去求人,任何一個大人我都求。可是,沒人肯幫我,大家都不想冒死進入火場中。我絕望地望著人群,那年我不過才十來歲,又是個女孩,我抱著媽媽痛哭。
會的。爸爸會救出弟弟的。可是,沒有……爸爸沒有出來……
但,弟弟卻出現了。
暮雲玩回來了。他看著一片火海,嘴巴張得大大的 直間我發生什麼事。當我弄明白了暮雲並沒有在屋裡時,憤怒的我揚起手打了他。我從未打過暮雲,我一向很愛這個弟弟的。
媽媽看見了暮雲,緊抱著他不放,不准我再打他。
「怎麼了?到底怎麼了?」暮雲猶不解地追問著。
我怎麼答得出來呢?淚水已然淹沒了我。
火勢稍歇時,消防人員終於進去救人。爸爸被抬出來時,已成一具焦黑的屍體。他的手中緊緊抱住了一個盒子不放,那是暮雲視如珍寶的盒子;不許任問人去碰它,更別說打開它了。爸爸也知道這個盒子的存在。他只找到了盒子,卻不見暮雲。
爸爸就這樣活活被燒死了,盒子的外殼也燒焦了。
暮雲這才明白,他逃過了一場死劫;可是卻使爸爸斷送了生命;他也才明白,爸爸心中有多愛他,愛到足以為他而不顧自己的生命。
暮雲此後便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再貪玩。他喜歡讀書,而且讀得很好。可是暮雲缺乏安全感。他在夜裡睡覺必須開著燈,還常作噩夢,時而在睡夢中尖叫而驚醒過來。
可憐的媽媽,夜裡起身安撫著暮雲不知有多少次了。
隨著歲月的流逝,心中的傷痕也該漸漸撫平了。長大的暮雲一表人才,而且一路念上了大學。可暮雲的自信心一直不夠,對自己、對別人都是。
眼看著他大四即將畢業,也交了女朋友:桑小梨……一個嬌小玲攏、討人喜歡的女孩,我對她印象不錯。
「媽!晚上回來時,我會同他談談的!您別掛心。」
媽媽已經為我和暮雲操勞了這麼久,不該讓她再煩心的。我在媽媽頰上吻了一下,我好愛媽媽,真的!
「初雲,如果暮雲像你一樣看得開就好了。」
我知道媽媽所指何事。我同伍仲文分手後並無異樣。
唉!其實有些事媽媽並不知道,我並非一開始便如此豁達的,我只是覺得,媽媽為了暮雲還活在爸爸被火燒死的陰影下已不知有多傷神,我不忍心她再為我費心。
於是,我的苦,大半都忍了下來。我知道我是吃得了苦的人。
焦琴沒等我。她已自個兒先吃了起來。焦琴一向大而化之的,我並不介意。
可是她一口接著一口地吃,未免也太離譜了!她愛美的。雖說個性較隨和,但她愛美不落人後。
不用多說,焦琴要同我說的事,想必也是男女之事。
終於她拍了拍肚皮,喝了大口冰水,飽了。
「佟初雲,你聽好,我失戀了!」
「我知道!看得出來。」
「他媽的!這個齊政水,竟敢拋棄我!追我時,什麼甜言蜜語都說得出口;現在呢?玩完了,拍拍屁股就走!我X!」焦琴生氣時,什麼粗話都出籠的,我習慣了。
焦琴同我一樣,失戀過好幾次了。有誰談戀愛一次就成的?還不是得一談再談,才能談出心得來。
對於「失戀」這玩意兒,我內斂多了。而焦琴每回失戀必大吃一頓。
不曉得她吃下了什麼東西,瞧她吃得起勁兒,盤內「屍骨無存」的。
「初雲,不公平!為什麼你失戀同沒事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