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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司徒紅

  孛古野重拾書冊,不想再談。

  鐵蘭暗歎口氣,識相地行禮告退,臨走前,她忽然回頭,試探地輕聲道:「要是她和她娘親一般的性子——」

  她的話尾哽在喉嚨,因為孛古野射來了不耐煩的凶狠目光。

  「我先回房了。」

  她的身影一消失在門後,孛古野立刻站起身。

  會嗎?她會和她那性烈的娘親一樣嗎?

  他看向擱在桌上的佩刀,想起凌鳳娘自刎時的決絕。

  他罰她幾日不許吃飯?

  才一日吧?餓不死人的。

  可是她還只是個孩子,身上又帶著傷,這幾日都沒好好吃過東西……

  孛古野擰起眉頭,忽然推開房門,幾個起落來到杜海棠的房門前。

  廂房裡一燈如豆,杜興邦正在勸她。

  「海棠,你聽爹的話,去求求三殿下。」

  「不要,我才不要跟臭蠻子說話!」杜海棠倔強地撇過臉,突然又回頭,「你剛剛叫他什麼?」

  「三殿下,他是隆慶皇帝的第三子。」

  「他是皇子?」杜海棠十分訝異。

  「所以爹才要你別和他鬥,他要不開心,一刀取了你的小命都有可能。」杜興邦故意嚇她。

  「就知道他們蠻子國沒有王法!」杜海棠不屑地冷哼。

  杜興邦聞言一怔,房門外的孛古野右手已悄悄按住刀柄。

  說真的,他真想一刀砍了這個臭丫頭!

  「這話你可別在他面前說。」杜興邦嚇得冷汗直冒。

  「我又沒說錯!蠻子兵殺了人不償命,見了錢財就要搶,見了女人就想淫——」

  「你是親眼見到嗎?」

  孛古野的聲音突然響起,杜海棠轉頭,只見孛古野雙手環胸,傲然地站在門口,那高大的身形和猙獰的表情,在在像極了那夜破城而入的蠻子兵。

  她嚇了一跳,猛然站起身,久未進食的身子自然虛弱得禁不起這樣的大動作,腳步一個踉蹌,差點撲倒在地,杜興邦急忙伸手扶住她。

  他聽到多少?

  杜興邦暗暗叫糟,臉色蒼白地說:「殿下,海棠只是個孩子…

  孛古野沒費神理他,走近杜海棠,嚴肅地問:「本王問你,你是親眼所見嗎?」

  杜海棠害怕地退了一步,支支吾吾的應道:「我……我聽人家說的……」

  沒錯,他烏焱國的律法是嚴禁士兵騷擾平民百姓,更別提入偃城的是大皇子厄魯圖的軍隊,紀律是諸將領中最為嚴明的。杜海棠這些奇怪的看法,不用說,一定又是那群死腦筋的南夏國人造的謠!

  「沒見過的事,也說得煞有其事!」孛古野冷哼道。

  杜海棠聞言,心火頓起。他的意思是她在說謊羅?

  「我、我雖沒見到,可是我見到蠻子兵進了張大娘的家,張大娘叫了一夜,天亮就死了,還有張大爺和小愣子也沒氣了,大家都說是蠻子兵污辱了張大娘。」

  有這等事?

  孛古野臉色鐵青,杜興邦見狀,連忙喝住杜海棠。

  「不要胡說!」

  「我沒胡說!」杜海棠見著孛古野的神情,害怕地扯緊背後的衣裳,結結巴巴地說:「蠻……蠻子兵還喜歡剖……剖開小孩子的肚……肚子,要……要不是我跑得快……」

  一句話還未說完,孛古野突然一把拉過她。

  杜海棠早巳餓得手腳虛浮,哪禁得起這般驚嚇,她尖叫一聲,人便暈了過去。

  杜興邦也沒料到他有此舉,嚇得跪了下來,連連磕頭賠罪,「海棠還是孩子,說話不知輕重,求殿下——」

  「別吵!」

  孛古野扯下杜海棠的衣裳,目光落在她光裸的背上,果然看見一條蜈蚣似的刀疤由她的肩頭往脊椎延伸。

  是舊傷,而且看得出來受傷之時身子應比現在小上許多……

  他瞇起眼,手掌覆上那道傷疤,「還不快去請大夫!」

  ☆☆☆☆☆☆☆☆☆☆  ☆☆☆☆☆☆☆☆☆☆

  邊城的月光——不,這兒曾是南夏國邊境上的一座城鎮,如今卻是烏焱國的領土,距離烏焱國剛劃下的疆界還好遠好遠。

  但無論如何,月光仍柔得似水,緩緩地滲進小鎮裡,染在不知名的客棧中,某一間客房窗台一簾陳舊布幔上。

  「這粥是給你喝的。」布幔後,少年的聲音帶著幾許不甘願和心焦。

  杜海棠早就餓得七葷八素的了,此時也沒心思去分辨這米粥是他烏焱國的,還是她南夏國的,見米粥送到嘴邊,張嘴也就吃下了。

  喝完了一碗粥,她擦了擦嘴,「我還要!」

  「不行。」孛古野一口回絕,「你餓了太久,腸胃脆弱,不能吃太多東西。」

  他的解釋沒能換得杜海棠的諒解,只道這臭蠻子又想折磨她。她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吃就不吃,希罕啊!」

  孛古野皺起眉,「你這丫頭脾氣真差。」

  「你自己的脾氣也沒好到哪去。」她揉著眼睛,有些困了。

  那倒也是。

  孛古野把空碗放到床邊的茶桌上,回身為她將枕頭擺正,「你可知我是什麼身份?你和本王比——」

  他的動作突然頓住。對啊,他是什麼身份,居然紆尊降貴服侍起她這個野丫頭,還服侍得如此順手?如此理所當然?

  杜海棠可不知道他心裡的錯愕,見他擺好枕頭,也就順勢躺下了,「我要睡了。」

  「嗯。」他皺著眉頭,伸手為她拉高棉被,又瞪視她好一會兒,才悶悶地站起身。

  「孛古野。」她突然出聲喚他。

  「什麼事?」他不甘願地轉回身。

  「我……」她猶豫了會兒,終於鼓起勇氣問:「你可不可以等我睡著再走?」

  「你不敢一個人睡?」他知道她會做惡夢,可是要他陪?他又不是她的奶娘!

  「才不是呢!」杜海棠漲紅了臉,不想承認她害怕她娘又來找她。「人家只是……只是……」

  「不敢一個人睡就不敢一個人睡,有啥大不了的?本王去喚杜興邦來陪你。」要陪也該是她爹陪她才對。

  孛古野再度轉身,杜海棠立即扯住他的袖子。

  「不要!我娘又不怕他!」

  「你娘?」

  「就……就……」杜海棠雙頰緋紅,支支吾吾了半晌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孛古野轉念一想,卻是明白了,「你剛剛喝了我們烏焱國的粥,怕你娘來找你算賬?」凌鳳娘恨死了杜興邦變節投降,要是他來陪她,正巧教凌鳳娘的鬼魂抓了一雙湊數。

  孛古野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怒,「本王陪你,你娘就不會來嗎?」

  「當然呀,我娘也怕臭蠻子的!」她瞪大眼,說得很有信心。

  「把話收回去!」孛古野握著拳頭,拚命提醒自己,對方只是個不懂事的小女孩。

  「蠻子。」她嘟起嘴。

  「是烏焱國人!」要是她再大個三、四歲,他一定將她打入天牢!

  「烏焱國人。」臭蠻子就是臭蠻子,就只會趁火打劫。她在心裡嘟囔著。

  孛古野自然曉得她縱然爽快改口,也是口服心不服,然而人長得可愛就是有這個好處,在屋外透進來的微弱光線掩映下,嬌小蒼白的她看起來可憐兮兮的,像只被嚇壞的小白兔,教他再氣,也不忍心丟下她不理。

  孛古野歎了口氣,忽然掀開被子,「睡過去一點。」

  「幹嘛?」杜海棠眨著眼睛,不懂他為什麼要脫去外袍。

  「你不是要本王陪你嗎?都這麼晚了,本王可不想等你睡了,才能安歇。」他不耐煩地將她推進床鋪內側,脫鞋上床。

  「可是……」

  她話還沒說完,孛古野身子一躺,她整個人已經被攬進溫暖中。

  「本王對你這乳臭未乾的小鬼沒興趣,你安心睡吧。」

  他粗聲粗氣地說,不想她誤會他別有居心,卻沒想到杜海棠既是他口中乳臭未乾的小鬼,自然也還沒有男女之防的觀念,純粹只是訝異他這處處與她作對的臭蠻子會好心地答應陪她整夜。

  她掙扎著拉下蓋得過高的被子,孛古野早巳閉起眼睛,嘴裡仍兀自地叨念,「你們南夏人就是膽子小——」

  「喂!」

  杜海棠聞言,氣得想破口大罵,卻見孛古野睜開了眼,兇惡地瞪著她,「你再不睡,本王就要回房去了!」

  杜海棠立即閉上眼睛。

  孛古野見狀,不由得失笑,搖了搖頭,再次為她拉高棉被,  「你這丫頭真的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我不喝酒的。」她喃喃應道。

  孛古野怔了一下才會過意來,更是覺得好笑。「教你烏焱語的人鐵定是個半調子!」

  孛古野的身子暖和,她本能地翻過身,偎進他懷裡,半夢半醒地低喃,「我跟蠻子兵偷學的,我娘不准我學,她說我是南夏國子民不需要學蠻子的土話。」

  「但你還是學了不是嗎?」孛古野皺起眉,這才發覺方纔他烏焱語和南夏語交雜著說,她卻是自始至終都只說南夏語。「說幾句來聽聽。」

  杜海棠不語,只是將腦袋埋靠在他的胸膛。

  他自然而然地伸手環住她瘦小的身軀,心頭雖氣她連烏焱語也不願意說,聲量卻不自覺地放輕。「不要裝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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