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湜?!」
白欣大叫,突然從夢中驚醒過來。
守在床邊的歐正淳被她嚇了好大一跳,「你沒事吧?」
「沒事……我只是夢到清湜……」白欣茫然地搖頭,意識逐漸回到腦海,想起之前的槍戰。「阿莫呢?」
「他沒事,手術很成功。幸好警方及時趕到,也幸好有你替他急救。倒是你自己,忙了這麼久,沒吃沒睡的,得好好休息才行。」歐正淳攔住想下床的白欣,沒說出自己有多佩服她。
在那種情形下,她居然沒掉半滴眼淚,鎮靜如常地為莫惟烈做急救,直到仁心醫院的醫生們以安全為理由將她隔絕在手術室外,而她還能幫忙聯絡、安頓莫惟烈趕來探視的家人。
要不是她在得知手術成功的消息後,宛若虛脫般地暈了過去,歐正淳都快懷疑她是不是人了。
「我睡了多久?」白欣問道。
「不到兩個小時。」歐正淳看了眼手錶回道。
「阿莫醒了沒?」
「哪那麼快?麻藥都還沒褪呢!」他笑她急得忘了專業知識。
白欣蹙眉,方才夢中清湜說會好好照顧他……而阿莫曾在清湜墓前發誓,說他若對不起她,清湜可以隨時來拘他的魂。
強烈的不安突然竄上白欣的心頭,「我去看看他!」
第八章
莫惟烈覺得自己的身體輕飄飄地,似乎隨時都會散開來,他想動動手,卻感覺不到手的存在,他想踢一踢腿,卻覺得自己使不上力。他或許眨了眼睛,或許沒有,總之,散亂的影像慢慢地在他眼前凝聚起來,漸漸地合成他對事物的認知--黑色的是眼、紅色的是唇……原來在他面前晃動不休的是一張臉,一張他認識白欣的那天、曾在夢中見過的年輕男子的臉。「是你?」
「是我。」男子笑開了一張俊臉。
莫惟烈「坐」了起來,「我在哪裡?」
「醫院。」
醫院?!他受傷了嗎?
莫惟烈低頭看了看自己完好無缺的四肢。他沒事啊,難不成是白欣……「在那!」男子指向左邊。
莫惟烈抬起眼來,首先映人眼簾的是一台長出許多管線的冰冷機器,而管線的末端則赫然出現一具包裹得有如木乃伊的「人形」物品。「這是什麼鬼東西?」他好奇地走近。
「是你。」
「我?」莫惟烈停下腳步,瞧了瞧躺在床上的「人」,又看了看自己,「胡說。」
「我有沒有胡說,你自己很清楚。」男子的嘴角仍噙著一抹笑,「還記得昏迷前發生什麼事嗎?」
「什麼昏迷前?」莫惟烈納悶地問道,記憶卻一點一滴地重回腦海--他的槍射中了黑龍的膝蓋,黑龍的槍卻指向樓梯間突然出現的一對母子。他再次扣下扳機,不料槍膛卻無緣無故地卡住了,於是他只有縱身撲向黑龍然後槍響,他在劇痛中失去了意識……莫惟烈突然瞥見病房的門被推開,他驚喜地喊道:「安昌!」
穿著無菌衣的董安昌彷彿沒有聽到他的叫喚,直直地走向病床。
莫惟烈反射性地退了一步,以免他撞上自己。「安昌?」
董安昌仍然沒有理他,大半個臉蒙在口罩底下,只露出一雙佈滿血絲的紅腫眼睛,聲音沙啞地喊叫:「你了不起!你能幹!你是特大號英雄!這樣你滿意了吧?笨蛋!當個口頭上的英雄有啥屁用?等過幾天,新聞熱潮一過,沒人會記得你是誰!你要醒來,記功、記獎多A幾面勳章……」
董安昌眼眶再度泛紅,硬咽得說不下去,莫惟烈也不禁為之動容。他都不知道他的拜把兄弟也有這麼感性的時候,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拍他的肩膀,不料卻觸碰不到實體,反而從董安昌的身體穿透了過去。
莫惟烈駭然地縮回手,「怎麼回事?」
「你是魂,當然碰不到他。」男子解釋道。
「魂?」莫惟烈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望了望床上仰躺的病人,突然怪叫起來,「你是說我死了?」
這怎麼可以呢?他還這麼年輕,還沒當上警政署長,他的父母還待他奉養,還有白欣……莫惟烈的心臟突然一陣緊縮。黑龍可傷到她了?她安全嗎?有沒有受傷?
「沒有。」年輕男子肯定地搖頭,「人死了就不能回到身體裡,你只是昏迷,回去就會醒了!只不過--」
話還沒說完,莫惟烈已經躺上自己的身體。電視上都是這樣演的,離開軀體的魂魄只要一躺上身軀,便能回魂。但是莫惟烈一躺上去,卻覺得彷彿躺上了一張尖銳的釘床,他才痛叫了一聲,還沒來得及重新奪回身體的主導權,便被狠狠地摔了出去。
「痛死人了!」他大叫,撐坐起身,晃了晃被摔暈的腦袋瓜子。「這是怎麼回事?」
男人俊秀的臉蛋湊得好近,黑漆漆的眼珠子轉了幾下,有些幸災樂禍地說:「要那麼容易回去,世上就沒有植物人了。」
什麼意思?
莫惟烈愣了一下,終於組織起紛亂的一切。這男人好看是好看,但那蒼白削瘦的身影,加上略帶飄忽的舉止,說他是鬼,確實是有幾分相似。而且如果那晚的對談不是在做夢,如果那個後來出現的小男孩是他從手術室裡拘出來的病童魂魄……「你是鬼?」莫惟烈顫抖地問。
男人笑了,眉梢躍上一抹頑皮,「沒錯。」
莫惟烈慘叫一聲,像所有見鬼的人們一樣,拚命往牆角縮去。「你別過來,不是我害死你的!你要找,找別人去,別找我。」
「男鬼」白眼一翻,「我就是要找你。」
「為什麼?」莫惟烈突然又是一愣,「可是我看得到、也碰得到你啊!還有那個孩子,他是溫的。」
「那是因為你是我挑上的人。」
挑上的人?意思是他那晚便選上他莫惟烈當替死鬼,所以現在的他才會變成這個樣子?
莫惟烈又急又氣又不甘心,「為什麼是我?」
「因為她。」他指向那群忙碌的醫護人員。
莫惟烈順著他的手指看去,忽然瞪大了眼睛,「白欣!」
身著白袍的白欣推開病房的門,早她一步被董安昌召喚進來的余書萍已經為莫惟烈做完了檢查。
她輕搖了搖頭,歉然地說:「沒有清醒的跡象。」
「沒有?」董安昌不相信,一個箭步衝回床沿。「他剛剛明明握住我的手,像這樣子握住我的手,他真的醒了!」
「可能只是反射動作。」白欣查看了下維生系統的數據,卻不敢看向躺在病床上的莫惟烈,只是淡漠地重複和余書萍相同意思的說辭。
「反射動作?」
「反射動作是由脊髓傳出命令,毋需用到腦。他沒有清醒。」白欣轉身想出去了,美麗的眼睛冷漠而無神,卻沒流露出半點失望,全然是公事公辦的模樣。
「你如果硬要回去只能引起『反射動作』。」「男鬼」說道。
莫惟烈置若罔聞,他的一雙眼裡只擺滿白欣的身影。她這般憔悴的模樣可是為了他?
她是愛他的吧?
很顯然地,在董安昌的心中,答案是否定的。
他突然撲向白欣背後,因壓抑不住心中的憤慨而相當粗魯地將她扯到病床邊,怒不可遏的吼道:「你看清楚!現在躺在這裡的笨男人叫莫惟烈,他是刑事局裡最優秀的警探,可是遇上你就笨得一塌糊塗!就為了黑龍拿你做威脅,他明知道黑龍報復心重,還是不顧一切剿平他的老巢,逼得黑龍走投無路拿他開刀。這一切都是你害的,而你居然連一滴淚都沒為他掉。」
「你弄痛她了。快放開!」莫惟烈著急地伸出手,想將被董安昌押著身子的白欣拉開,卻是徒勞無功。他們兩個就像幻影一樣,他根本碰不著。見董安昌無動於衷,他急著轉身想安慰泫然欲泣的白欣,卻又不知該怎麼做?
白欣眨了眨濡濕的眼睫毛,沒讓淚水掉下來。
她當然知道那個笨蛋為什麼會躺在這裡,她也曉得那個笨蛋一廂情願地為她做了什麼,但是都已經好幾天了,那個笨蛋還是沒醒過來。她不願意相信是幽冥界的程清湜動了手腳,更不願將精力浪費在哭泣上頭,她是個醫生,能做的遠比哭泣還要多更多。
「董先生,請你放開手。」她冷冷地說。
「快放開白欣,不然等會兒警衛進來,大家都不好看。」余書萍也急道。
董安昌恨恨地收回手。「阿莫瞎了眼才會愛上你這冷血的女人。」
病房門被重重地甩上,白欣一動也不動地呆立在病床前。
她冷血嗎?原本是的。是那個瞎了眼的莫惟烈傻傻地以為能沸騰她冰冷已久的血液,說不聽、攆不走,纏得她的心幾乎要重新活過來,他偏又在此時撒手不理。
但是她的血已經不冷了,否則她不會感覺到痛苦,不會一聽到他的病房裡有動靜,便跑來看護非她主治的病人,更不會瞻前顧後地反對任何一項具有危險性的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