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既然狄霄知道青雲山莊便在附近,為何今夜他們錯過宿頭時不提,反要借宿民宅。
狄霄步伐不停,飛林掠樹而去,最後停在一棟平凡的宅院前,他用力叩著紅漆木門,三長兩短,候了一會兒,門內才傳來蒼老的探問聲,「誰啊?」
「狄霄。」
「狄少爺?」木門很快地拉了開來,出現一張皺紋滿佈的老臉,「你怎麼回來了?」
「祿伯,師父在嗎?」
「三更半夜的,是誰啊?」孟宗翰的聲音緊接著響起。
「師父!」狄霄抱著玄玉急忙闖了進去。
孟宗翰披著外袍,捻著長長白鬚,「原來是你。這娃兒可是傲風信上所說的玉兒?」目光才落到玄玉身上,他炯然的眼睛冒出一團火焰,「好好的一個人怎麼讓你弄成這樣?」
狄霄不敢辯解,乖乖地抱看玄玉跟著孟宗翰進內室,將她放在床上後吊著一顆心,垂手立在一旁看師父為她診治。
十歲時,他跟著少爺一同拜入孟宗翰門下。他心急報仇,是以專學武藝,以劍術揚名江湖,少爺傾心醫術,在江湖行醫贏得美譽而被稱為「賽華佗」。兩人各有擅長,而師父卻是一人兼有兩技,醫術武藝俱是名家,只是行蹤飄忽難尋,今日是玉兒命大,師父正巧在家,否則……
狄霄心頭一緊,不敢再想下去。
「真是你回來了啊!我還以為是祿伯老眼昏花看錯了呢!」
孟懷璃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狄霄身旁,駭了眾人一跳,他倒是習以為常,「師姐。」
「哼!還是這麼冷淡。你的玉兒呢?我瞧瞧。」她挺著大肚子,亭亭地移步向床畔,一看之下,不由得怔愣了好一會兒,才徐徐吐出一口長氣,「狄霄,你上哪找來這樣一個人間絕色?可真是漂亮!只可惜福薄命短,一生顛沛。」
孟懷璃嫁了個擅觀面相的丈夫,是以也學了幾手。狄霄聽得她說,心頭更加揪緊難受。
「去去去!有我孟宗翰在這兒,她能短命到哪去?」孟宗翰斥了一聲,轉頭瞪著狄霄罵道:「幸好傲風曾替她裡了傷,否則從京城熬到這兒,我看你送具死屍來還快些!」
師父會罵人,料是玉兒無妨了。狄霄心下略安,低垂著頭,沒有作聲。
了智聽了卻是不服,但礙著孟宗翰的名頭,只敢小聲咕噥,「反正活著也是個禍害。」
沒料到孟宗翰卻聽到了,他大眼一瞪,「誰許你們進來的?」
空慧急忙迎了上來,「貧僧少林寺空慧見過孟先生。」
狄霄深知師父不喜與生人打交道的個性,加上自己也不願再與空慧等人多有牽扯,於是聽命向前,歉然地將他們請出了山莊。
「咱們還要不要去五毒教的總壇地熱谷?」了智嚷道。
狄霄遲疑了一下,「你們先至前頭鎮上等我。」
空慧看出他的猶豫,唱了句佛號道:「阿彌陀佛,狄大俠大仁大義,世所稱揚,切莫為一女子墮入魔道。」
狄霄聞言,冷汗不由得冒上額頭,父母慘死的畫面在腦海中翻滾。「狄霄謹記在心。」
送走他們,他轉身回到山莊,孟宗翰已候在廳中,「京裡有首歌謠是形容玄玉的,你聽過沒有?」
「聽過。」狄霄頷首。
「唱來聽聽。」
「妖靈皇子,辣手弒親,一日登基,亡國虐民。」
「你可曾想過玉兒就算能扮男裝,瞞得過世人,也不可能以女兒身假作皇子,欺瞞聖上?」
「想過。」狄霄點頭,「但是——」
「但是無論如何她還是五毒教徒!」孟宗翰瞪著他,話鋒一轉,「聽說你和傲風決裂?」
「嗯。」狄霄沒多做解釋,知道元傲風在信上已經將來龍去脈說得分明。他也是為此緣故,才會經過青雲山莊,卻不打算登門拜見師父、師姐。
「那他月底成親,你去是不去?」
他和草兒要成親了?!總算是苦盡甘來,有情人終成眷屬。
狄霄沉默了半晌,「不去。」
「也不打算放過玉兒?」孟宗翰突然又把話題繞回玄玉身上。
狄霄抬眼看他,默然不語。
孟宗翰知道狄霄心中惦念的就是滅了五毒教替爹娘報仇,這決心是立了十幾年,任誰也勸不得的。
他歎了口氣,實在拿這固執的徒弟沒辦法。「你的事我不想管,不過你可得記得,我不許任何人死在我青雲山莊裡!你既將人送了進來,就只能等她傷癒自個兒走出山莊再做了斷。」
「徒兒明白。」
「去休息吧。」他走了兩步,忽然又回身吩咐,「沒我的允許、不准去打擾病人。」
等玄玉恢復意識時,冬風已經吹起,當她能下床時,紛飛的大雪已將大地染成一片雪白。
她披起外衣,推開窗戶,凝望著紛落的雪片,任由凜冽的冷風撫平她心頭的煩躁。
狄霄會將傷重的她送至青雲老者處醫治,是表示他對她還存有一絲憐惜,還是他怕她若是一命嗚呼,便無人能領他至五毒教總壇?
「怎麼開著窗子?當心著涼!」孟懷璃伸手關起窗戶,玄玉被嚇了一跳,她從沒見過步伐這麼輕的孕婦。
「你走路還真像隻貓兒。」她輕聲道。
「還是只懷孕的母貓。」她將毛裘披到玄玉身上,「穿上吧。」
玄玉穿好毛裘,「你也快生了吧?」
「是啊,希望孩子的爹趕得及回來。」孟懷璃溫柔一笑,拉著玄玉讚道:「沒想到那愣小子挺會買東西的,你穿了還真是好看!」
「真是他買的?」玄玉撫摸著柔軟的皮裘,心中流過一般暖意。
「你身上用的、穿的,哪樣不是他買的?他就怕我會餓著、凍著你,反倒是自己衣服破了,都不懂要補。」
說起那個傻狄霄啊,她簡直不想承認他是自己的師弟。明明就是在意得要命,偏又礙著她父親的一句命令,不敢過來探玉兒一眼。要是她父親真嚴格把關的話也就罷了,偏偏她爹向來不安於室,一待玉兒的傷勢穩定了,想著山莊裡有狄霄打理照顧,屁股一拍又四處雲遊去了,壓根就不記得他曾下了什麼禁令。就只有那個傻小子死心眼,至今仍不敢越雷池一步。
玄玉看著孟懷璃一針一線縫著衣裳,不禁有些羨慕,「你在給他做衣裳?」
「是啊,以前他和傲風的衣服都是我做的,那時候老嫌他們好動,衣服破得快,現在想想還挺令人懷念的。」
玄玉聞言,心情不由得一沉。
孟懷璃會懷念那段歲月,狄霄想必也會想念元傲風,若不是自己一時衝動揭穿了霍草兒的身世,他與元傲風也不至於……
「你要不要試試?」孟懷璃打斷她的冥想。
「啊?不要。」玄玉急忙搖頭。
「你沒做過是吧?沒關係,很簡單的。」孟懷璃不理會她的拒絕,從籃子中挑出一塊青色碎布,「繡個荷包給他做生日禮物吧。」
「生日?」
「十二月初八,快到了。」孟懷璃將針線交給她。
玄玉遲疑著,不敢接過。
她從小被當作男孩子教養,從來就沒碰過女紅,再說,就算她做好了,狄霄會接受嗎?她還記得他曾將她送他的木佛拋到地上。
孟懷璃硬是將針線塞進她的手中,「你就算是陪我做吧。順道陪我說說話,不然可是會悶壞我這個孕婦的,至於要送不迭,到時你再自個兒決定。」
孟懷璃抓准了玄玉吃軟不吃硬的弱點,玄玉只得穿針引線,跟著孟懷璃有些笨拙的縫著。
兩個女人手上忙著,嘴巴也沒閒著,你一言我一句地聊著天,日子也不是那麼難挨。
至少對玄玉而言,便少了很多時間去想狄霄。
但是對守在屋外的狄霄而言,這樣的日子是種折磨。
師父治病時規矩頗多,他不敢挑戰他的禁令,怕他一怒之下會撒手不理玉兒。直到玉兒傷勢好轉,師父出門雲遊,他更加不敢去見玉兒,他拿不定主意,該用什麼態度去面對她。
他只能遠遠看她的巧笑倩兮,看她的嬌嗔顰怒,讓胸口從不離身的木佛將他的心烙出一個洞來。
這樣的日子一直待續到孟懷璃的丈夫,「神相」鐵天弋回山莊,帶來五毒教主古鷹病逝,教內無主,教徒四散作惡,為禍百姓的消息。
「這消息打哪聽來的?」狄霄蹙眉問道。
「我回來的路上,親眼所見。」五毒教自從樸月死後,便虛懸聖女之位,現在教主一死,執掌教規戒律的總執法又告失蹤,剩下的左右護法忙著爭奪教主之位,無心打理教務,教徒群龍無首,亂成一片。江湖上不少人都在奇怪,你既說要一舉殲滅五毒教,現在正是大好良機,何以未見動靜?」
狄霄沒有回答,心裡明白這也是他再見仍候在濱河亭的空慧等人時,會面臨的問題。
「這大風大雪的,當然是待在家中好,誰喜歡出去打打殺殺?」孟懷璃的聲音從內屋飄了出來,「你回來也不來探探我,淨跟著狄霄嚼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