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被嚇到,湊在我耳邊輕聲說:「再忍一忍,快結束了,別露出這麼無聊的表情。」
多管閒事!我無不無聊關他什麼事?從家裡到音樂廳,一路上噓寒問暖,不是問我渴了沒,就是問我冷氣會不會太冷、要不要多加一件衣服,我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限,他比我老媽還煩。
音樂終於結束,我站起來大力拍手,等台上人一走光,我就推開包廂的門走出去,不管接下來是否有安可曲目。
一面走,我一面打手機叫小張在靠馬路的門邊接我,容楷元從後面追上來。
「曉月,何必走這麼快?」
「我不喜歡印象派的曲風,忍字頭上一把刀,再忍下去我就會失血過多,不支倒地。」我歎氣。
「哈哈……曉月,你真可愛!」我不知道容楷元是什麼表情,他在我身後笑,被我的話逗得樂不可支。
我說的是氣話,又不是存心逗他笑,我被他氣得加快腳步。從來沒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動不動就利用我爸媽約我出去,不是音樂會就是上流社會的晚宴,如影隨形的跟在我身邊出入公眾場合,再多幾次,大家就要傳言章家千金名花有主了。
天知道我跟他在一起時有多無聊,兩個人身處在不同的世界當中,他講他的研究數據,我翻我的時尚雜誌,談話內容完全沒有交集,兩個人說起話來就像是不同星球的人,說著各自的語言。
要不然就是相對無語,我打扮得像個洋娃娃看著他發愣,他則是一眼不眨的望著我笑。
若是一對愛侶,相看兩不厭,在眉目之間傳送綿綿情話竟然其樂無窮,但我跟容楷元沒有心電感應。
「曉月、曉月!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你!」才剛要踏出大門,一個女人直著喉嚨怪嚷著,從後面追上來。
來的人是蘇家小姐,蘇家在幾個產業上跟章家有重疊,算是競爭對手,在許多宴席上都可以碰到面。
蘇小姐一向喜歡派頭排場,從頭到腳的一身名牌,極盡能事的雍容華貴,頸上一條鑽石項鏈繞著脖子,散友出一圈光亮,昭告大眾她身份高貴。
蘇小姐親熱的拉著我的手。
「曉月,好久沒見到你,上問陳家的婚禮你怎麼沒出席?整個晚上我都在找你!」
找我做什麼?我無聊的看著她。
「還好你沒去,要不然也會像我一般被氣得幾天睡不好。不過是個小老婆生的女兒,場面居然這麼大,幾件婚紗都是從法國訂做回來的,前面幾個嫡出的都沒這手筆呢!這年頭連庶出的都能這麼囂張,不過是政策婚姻,還裝得歡天喜地。」真小家子氣!人家鋪張奢華又怎樣呢?每家有自己的作法,只要出得起錢,哪家不想替女兒辦個風風光光的婚禮,由得她在背後嚼舌根?千金小姐的名聲就是被她這種長舌婦敗壞掉的。
我斜瞄她一眼,說道:「等你出嫁時一定是更豪華的場面,何必為這種小事生氣?」
「我……我還早啦!」眼睛一斜,她看到我身旁的容楷元,蘇家小姐突然嬌羞起來,她仰著頭,期期艾艾的說:「曉月,這位先生是什麼人?男朋友嗎?」
她用嫵媚的眼神看著容楷元,我惡作劇的想法湧上心頭,一側身,輕輕拉住容楷元的衣袖。 「他是我的男友,姓容,在我表哥的公司工作,剛從洛杉磯分公司調回來,專門從事硬體研發。」
「喔!容先生,幸會幸會。」蘇家小姐笑得甜膩,聲音諂媚,掩住一絲淡淡的妒意:「原來是曉月的乘龍快婿,一表人才又有學問,我可要嫉妒死了。」
雖然容楷元實際上跟我沒多大關係,但她用這眼神看著容楷元還是讓我不舒服,我一隻手扶上太陽穴,嬌嗔著說:「楷元,我頭痛,我們快走吧。」
容楷元很合作的伸手摟住我肩膀,對蘇家小姐一笑。「真抱歉,曉月身體弱,我得快點送她回去,後會有期。」
他的左手伸過來,輕輕握著我的,我被他簇擁著下階梯,為了快快逃脫那女人的魔掌,我也沒有掙扎,裝模作樣的走到馬路旁邊,回頭看看蘇家小姐終於離開,這才掙開容楷元的擁抱。
「戲終於演完啦?我要收臨時演員費用。」容楷元對我笑。
「謝謝合作,要多少儘管開口。」我也笑。
因為這庸俗的女人介入,兩人間的氣氛反而好了起來。
回想剛剛的場面,我仰頭看容楷元。他好在哪裡?在別人眼中,容楷元竟是一個乘龍快婿?我還是不瞭解。
人都有先人為主的觀念,我知道。一開始喜歡的人會愈來愈喜歡,反之亦然。一開始我就不喜歡容楷元,所以對他愈看愈不順眼,如果我能靜下心來看他,他會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正想著,一輛機車從街角彎過來,擦過站在路邊的我,我嚇退了幾步,感覺身後的容楷元扶住了我。
「小心。」容楷元低聲提醒我。
機車出乎意料地停下來,不過已經在十公尺以外。騎士把安全帽摘掉,回頭看我們。
「啊!蘇承先?」我脫口而出。
「曉月,他是誰?」
「一個……朋友。」
我說說謊。
我跟蘇承先根本不是朋友,上一次見面的場面是如此火爆,我清清楚楚記得他所有的言語,連挑起的眉、冷笑的嘴角我都沒有忘記;他的眉目是如此英俊,但脾氣又大得讓人不敢領教。
他隔著這麼長一段距離看我,我不知道他在看什麼,是我嗎?但他卻沒有過來,我也不敢喊他,怕他又給我白眼跟嘲笑。
我不知道該怎麼對他,好像隨便幾句話就會刺傷他的自尊似的。
他不像其他人,因為我的身份地位而縱容我,他是一個全然自我的人,我這輩子第一次碰到這樣的人。
「他好像在等你,你要不要過去打一聲招呼?」
「不用了!」
這時候我才驚覺我的手還被容楷元握在手中,連忙放開,我不希望被蘇承先誤會。不希望他誤會?
我臉上、心上都是一片驚愕,天!
我對蘇承先居然是這般心思嗎?所以我每天都想著他?
「啊!他騎走了。」容楷元奇怪的說:「怎麼他也不來跟你打聲招呼?」
我抬起頭來,那輛摩托車有如平空消失般,在我低頭害羞的同時,已經走得不知去向,我惆悵又茫然。
「走吧。」我淡淡的說。
坐上充滿冷氣的車子,我轉頭看跟進來的容楷元,心裡又煩又亂!身邊跟著一根雞肋,眼裡看著遙不可及的人,明明是兩個世界,卻妄想著要跨越那條界線;吃了人家一頓罵,心裡卻只想著再打電話給他。
好煩!我到底在想什麼?連我自己都弄不清了。
「曉月,心情不好?怎麼拚命冒冷汗?要不要喝點水?」
車子裡有冰箱,容楷元拿了一罐菊花茶給我。
好噦嗦的男人,婆婆媽媽的,跟這種人怎麼談戀愛?我的心從未為他跳過,他就像一杯白開水,偏偏又是不冰不熱、最引不起我胃口的那一種。
「我頭疼。」
我別過臉去看窗外,沒有接過他遞到眼前的菊花茶。
* * *
待在山上的時候,我時常在後花園裡喝茶;後花園中有一個白色的籐架,籐蔓攀著白色格狀支架,形成天然的遮蔽,我在陰影底下喝茶、欣賞山下的景色。
「大小姐,電話。」女傭走過來,遞上無線電話。
「喂?」
「大小姐,我是小朱。」我嗯了一聲,聽她講下去:「大小姐,上次你在畫廊當中遇到的那個男人在畫廊這邊吵著要見你。」
「蘇承先?是不是蘇承先?」我抓緊話筒、眼睛發亮。
小朱無奈的說:「對,就是他,他說如果見不到你他就不回去,已經在門口姑了一早上,現在都下午了,他還站在門口,寧可曬太陽也不肯走。」
我抬頭看看這個初夏的晴朗天氣,陽光熱辣辣的灑下來,真有人有這個耐心站大半天等我?
「他要見我做行麼?」
「他不肯說。」
「我馬上過去看看。」
緊急叫小張來載我下山,但他正載著曉雪去市中心的百貨公司,所以等了半天他才回來。到達畫廊時,已是一個多小時之後。
坐在車上聽著一陣雷打在東邊天空,午後雷陣雨傾盆而下。
車子停在東籬畫廊前面,小張幫我開門撐傘,我一下車就愣住了。
蘇承先站在畫廊門口,抬頭挺胸的站著,那雙明亮的眼睛看著我,大雨如利箭般擊打在他身上,發出霹啪的聲響,他卻完全沒有感覺似的挺立著,臉上是一片漠然。
「你……你怎麼不進去?進畫廊去啊!站在這裡淋雨幹嘛?」
「我想等你來。」
我走近幾步,看到他臉上全是雨水。
這一定是苦肉計。他為了要我推薦他的畫作,所以苦苦的守候我,希望我心軟,忘記他之前對我的不禮貌,我心裡這樣推算;但他的表情卻又推翻了我的猜測,他看起來很瘋狂,眼睛直直的盯著我,有那麼一秒鐘,我回想起容楷元看我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