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咪,我好可憐哦。」我眨眨眼睛,裝出要哭的樣子。
「怎麼啦?」母親一聽,著急的問,容楷元也湊過身子來看我。
「睡眠不足、吃不下飯、頭又痛,你又冤枉我欺負別人,你說可不可憐?」試了一下,假哭不出來,我改變策略,張著大眼無辜的看著母親。
「好,媽咪疼你,下午一起去珠寶店逛一趟,買些東西回家,好不好?」她說話的口氣好似說下午去菜市場買魚一樣的輕鬆,每每這一去就是百萬元的花。
我翻了一下白眼,雖然不太想去沾那些珠光寶氣的東西,但想想也沒地方去,只好說:「好吧,反正台北也沒什麼好玩的地方。」
我剛回答完,母親就轉頭。
「楷元,下午有沒有事?一起去吧。」
唉啊!我居然忘了旁邊還有一個容楷元,有了這個跟屁蟲,我寧可早一點回家睡覺。
「下午總經理想找我見個面,溝通一下台北公司的工作。」他恭敬的說,這句話讓我鬆了一口氣。
偏偏母親卻說:「不要緊,跟總經理見面每天都有機會,在街上碰到可不是這麼容易的。」
說著,母親拿出手機來,打了一通電話,講不到三句話便看她展霹笑顏。
掛上電話之後,她笑咪咪的對容楷元說:「我已經跟海藍說你下午要陪我們,不能回去跟他會面,海藍說沒關係,叫你慢慢陪我們逛,不用急著回公司。」
拜託!表哥怎麼可能對他敬愛的阿姨說不?
我在心裡面暗暗叫苦,看來這容楷元是注定當我們的跟班了。這倒好,聽說有些不爭氣的男人,入贅後專門跟在老婆身旁提袋子,他可以當作職前訓練。
珠寶店離沈香亭不適,母親提議飯後散步一下,我沒有反對。
母親走得極慢,所以我跟容楷元並肩走在前面,母親在後面慢慢的踱步。
站在他身邊,我側眼看他,斯文俊秀的長相、高不可攀的學歷,加上任職於知名企業,怎麼看也不是一個需要攀附權貴的人。
其實他看起來不討人厭,甚至可以說是一個英俊的男人,我並沒有粗心到忽略街上女子投射過來的眼光。
但我實在很討厭這般被父母一次次設計,跟他們喜歡的人硬湊成一對。
爸媽老是嚷嚷著說:曉月,這是為了你好。
但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麼?那也只有他們知道了。每次他們如此費心的幫我安排相親,我的心情就有好幾天陷入低潮當中。
胡思亂想著是不是爸媽不要我了,是不是覺得一個二十六歲的女兒嫁不出去很可憐?
女人是不是一定要有個男人才能襯托出自己的身價?
唉!愈想心愈煩。爸媽是疼我沒錯,可是他們卻很難碰觸到我心深處的那個角落。
我不知不覺的歎了一口氣。
「曉月,在煩惱什麼?」
他叫我名字?
我驚訝的抬起頭來看容楷元,好久沒有朋友喊我的名字了,連至親好友都稱我大小姐,時間久了,我都不知道我的名字喊起來可以如此溫柔。
「曉月,曉風殘月,這名字滿美的。」
「才不呢!一聽就知道懶得花腦筋,拿現成東西混充一下。」我反駁。
他笑,「有什麼關係,人美就成了。」
「人美就行了?你的口氣跟我爸一模一樣。」我扁扁嘴,若不是尊重父親,我早就改名字去了。
他的笑容看起來很寬容,在我眼中居然近似父親看母親的神色。
他說:「能跟令尊相像,是我的榮幸。」
這句話聽起來十足諂媚;父親又不在眼前,他對著我說這種奉承的話幹嘛?
我又轉過頭去不理他。
我的脾氣是有點彆扭的,喜歡人家順著我,可是如果對方太過於諂媚、狗腿的話,又會不高興的把人一腳踢開,覺得他侮辱了我的人格。
後來一路上我都沒有再跟他說過話。
進了珠寶店之後,我跟母親到貴賓室坐下,總共有五位小姐招呼我們,進進出出的,搬來整家店裡最貴最高級的珠寶。
這些金子鑽石當然都是一等一的華美漂亮,但是我拿在手上把玩,卻是興致缺缺,一點也沒有購買的興致。
「曉月,快看看,喜歡哪一個?」
「唉!媽咪,每次我戴個一次兩次就往銀行保險箱送,保險箱都快塞滿了。」我歎口氣,無奈的說。
「珠寶也只有這麼一次兩次的價值啊!戴到第三次,人家還當我們家裡財務狀況出問題了,需要這些舊珠寶撐場面呢。快挑快挑,下個月有一場你表哥的生日宴會,挑幾件體面一點的首飾。」
母親說著,又被一群小姐圍住,眉開眼笑的挑選她第二十八顆鑽石戒指。
我把堆在我眼前的幾條項鏈拋著玩,百般無聊。
偷眼看容楷元,他正看著我笑,一排雪白的牙齒露出來。
我套了幾個尾戒在手上,怎麼看就是不對勁,脫了下來丟到小姐手上說:「真難看,怎麼都是這些庸俗的東西。」
「對不起,大小姐,我再拿一些過來。」
我從眼角餘光看到容楷元又笑了。
喂喂喂!本小姐不是給爺兒們取笑的。
我心中一陣氣憤。從小到大這樣笑我的人多半在想:瞧!一個把珠寶當玩具玩的千金小姐呢。
小時候不堪回首的記憶湧上心頭,一個調皮的男孩把學校贈送給第一名的筆記本從高樓往下拋:這種爛東西,你根本不會用吧?你不是一個千金小姐嗎?
每個女孩小時候總會遇上調皮男孩,但我向來記仇,那些在空中飛散的紙片,我一輩子不忘。
我抬起頭來說:「再拿些項鏈給我瞧瞧。」
聽到這一聲指示,售貨小姐趕忙起身,又端了滿滿一盤項鏈過來。
「大小姐,這些都是今年珠寶設計比賽得獎的作品,全世界只有幾條。」
我把項鏈拿起來鑒賞,一邊用著睥睨的眼神看容楷元,怎樣?!我家就是有錢,你要笑我是大小姐就儘管笑好了,我偏偏買給你看!
「統統包起來。」我指著那幾條比賽得獎的項鏈。
「大小姐眼光真好!」一群小姐連聲應著。
奇怪,這句話到哪裡都聽得到,我當下就懊惱自己衝動任性的行為。
無端的又花了一大筆錢。這些東西爸媽當然不當什麼,我難過的是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說任性就任性,沒人管得了我。
我呆愣了半晌,看母親在旁邊也挑好了自己喜歡的戒指,正拿出金卡付帳。
我悶悶的說:「媽咪,這裡冷氣太強,我到門口站一下。」
「好,你去外面吹吹熱風,我馬上就來。」
任台北的夏天多熱,我能感受到的依然有限;家裡一整天開著冷氣,就算不開,山風從窗外滲入也是一片沁涼。
走到門口,我發起愣,胸口沒來由的又悶又痛,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這就是我的生活。高級餐廳、名牌商店、畫廊、美容院,我就在這些地方一天天度過我沒有意義的生活。
活了二十幾年、讀了這麼多的書,到頭來,我還是一個被養在富家、錦衣玉食的嬌嬌女。
對於社會來說,我一點貢獻也沒有。
唯一的貢獻可能就是增加這些商店的收入,幫商家多增加一些買氣。
我的生命空虛得蒼白。
「給你。」
一個小盒子伸到我眼前,我抬頭一看,出現的是容楷元的微笑。
他從盒中拿出一條蝴蝶形狀的鏈子,笑道:「你看,是手鏈,也可以當頭飾,你適合這種雅致的首飾,剛剛那些現代感的項鏈都不適合你。」
他把鏈子別上我的頭髮,蝴蝶形狀的墜子成為髮夾,金色的鏈子沿著頭髮垂下,金色與黑色形成鮮明對比。
我對著門口的鏡子照照,看見他對著鏡子裡的我笑。
「你看,不是很漂亮嗎?你這樣文雅的女孩子,就應該這麼打扮。」他輕輕的說,本來就好聽的聲音,現在顯得更加溫柔。
我不禁臉紅,連忙把頭飾摘下,還給他。
「還你,我自己買得起。」
「我當然知道你買得起,這只是便宜貨,就當作我一點點的心意吧。」他把首飾收到盒子當中推給我。
我沒有推辭過別人的禮物,所以也不知道怎麼堅持下去,只好把禮盒捧在手上。
剛好媽媽走出來,高興的說:「我們走吧!去哪兒喝個下午茶?小西華如何?」
小張時間算得剛剛好,車子已經在珠寶店門口等著。
結束了高級珠寶的購買,又要往下一個高級餐廳前進。我笑笑,對這樣的生活有些厭倦,但我想母親是不會看出來的,三十年來,這樣的生活對母親而言已成為天經地義。
容楷元在旁邊用商深莫測的眼神看我,他淡淡一笑。
「辛苦了。」
「何事辛苦?」我不解。
「不論貴賤,人活在這個世上就是一件辛苦的事情。」他回答。
「這倒是。」本來已經夠傷心了,被他這麼一說,心理如千把刀子在刮。靜極思動,在家裡過著大小姐的日子太久,我悶得發慌,悶得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要存在於這個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