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心裡很明白,大表哥的心早就被紫袖佔據,不可能再移心別戀,如同當年的姨父,不顧姨娘的反對,堅決要娶蘇莞莞當二房。
他心中一歎,情字之苦,是所愛之人不能回報所愛。
「表少爺,聽說中午你未到花廳用膳,紫袖特別為你煮了些開胃菜,過來嘗嘗吧!」
元紫袖一聲輕喚,喚醒在窗台邊發愣的杜詠言。
他回過神,凝望一張巧笑帶俏的明亮黛顏,自然而然地被她的清瞳牽引,離開了倚靠的紅銅窗欞,信步走到她拉開的椅子上坐定。
「怎麼是你?」他很驚訝能在此見到她。
「其他丫鬟們忙著小姐和曲公子的婚事,只有我最空閒,所以來當跑腿丫頭嘍!」她口中說著,手也不停地布菜。
這話由她口中說出,實在不太能讓人信服。誰都知道婚禮的準備工作瑣碎而繁複,而她又是莊裡惟一能打點這類瑣事的人,能空閒到哪裡。
「我以為會先喝到你和大表哥的喜酒,沒想到天喜表妹會先你們一步。」他心想,連天喜表妹都要嫁人了。
元紫袖得意的眸光一閃,「難得有傻子要接收我們家的麻煩,當然得在人家後悔前,先一步把貨物送上門。」
她佈署了許久,還沒來得及行動,他們就等不及地爆出喜訊,害其他人有些措手不及,既驚訝又錯愕。
雖然一切照她所想要的進行,可惜沒機會玩上一玩,覺得不太過癮了點,錯過這次機會,以後還有誰能蠢到被她玩而不知呢!
「瞧你把天喜表妹說得如此不堪,她只是沒心機,不懂得分辨善惡。」卻讓她遇上個好男人。杜詠言不禁有些感慨。
人生的際遇很難講,單純不涉足俗塵的天真女娃兒,從不踏出蘇州城,熱心地幫助她認為需要救助的人,不在乎對方是否有所回報,所以上天給了她一個好夫婿。
反觀蟬妹,為人心高氣傲,從不在意傷她身邊所有的人,明知有婚約在身,還不時接受其他男子的邀約和禮物,落得被退婚的下場。這是因果報應嗎?他不知。
「簡單的說就是呆、笨、蠢,被人賣了還問賣得值不值得。」元紫袖無奈地搖搖頭,但口氣中有著不容小覷的疼寵。
她還真是瞭解。杜詠言道:「曲公子是個有心人,有他跟著天喜表妹,你也可以放心了。」
「我知道,本來我就有意要湊合他們,現在他們倒幫我省了個麻煩。表少爺,用菜呀!」她體恤地為他夾菜。
端著半滿的白飯,接過她的白玉珍珠丸,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不用客氣,我自己來。」
「多吃點,我煮了很多菜,不吃完會遭天責罰。」說著,她又往他碗裡塞了一片梅干扣肉。
「夠了夠了,我會吃完的。」難得她肯下廚為他做羹湯,自然得全掃下肚。「他怎麼肯放你出來?」杜詠言好奇地問。
元紫袖掩口輕笑,半垂著睫毛,「你認為這世上有人管得住我嗎?」
「我已經失去了正常判斷力,而且大表哥好像挺防著我。」心想,佔優勢的人反而防著他,他覺得有點可笑。
「表兄弟有什麼好防,你太多慮了。」她心頭嘀咕著,這個段大少也真是的,能搶早八百年就被搶走,哪輪得到他回莊。
嘴裡嚼咬著清蒸魚尾,他含糊地說道:「我能不多慮嗎?有些事,只有男人自個最清楚。」他苦澀地想,因為他們用著同等的心,愛著同一名女子。
她聳聳肩說:「男人的事,小女子不宜插嘴,就當他小家子氣吧!」男人的醋勁還真不小,任憑她好說歹說,兩片嘴皮快磨破了,大少爺還臭著一張死人臉,說什麼都不肯放行,直到她說出那三個字,他才傻笑地點頭。
剛才在廚房燒菜時,他還緊張地跑來盯著,然後同樣的菜色他也要一份,張口就先把燙口的那一份給吞了才滿意。
杜詠言沒轍地說:「只有你敢這樣說他,若換成他人,恐怕嚇都嚇死了,哪敢說出口。」
「大概我是老實人,專挑老實話提。」這句話她說得都自覺好笑。
杜詠言一聽,差點被湯汁嗆了喉,「你……你還真老實呀!」心想,這種違心話,只有她敢說出口。
「今天的菜色你還滿意吧?」她看他喝得那麼急,連忙又替他添了碗湯。
停下手中箸,他以略帶沙啞的深情口吻問道:「我想你問的不是菜色吧?」
元紫袖眼睫毛動人的細眨兩下。「既然今生無以為報,略備薄酒淡菜,以謝憐愛。」
他的真心,她看得見,只是他有心她無意,憑添一場錯愛。他這些年來的深情,自己只能一飯以報嘍!欠情難償呀!
杜詠言揚著頭猛笑,笑中有難掩的苦澀感,多年的深情換來一膳以待,是值還是不值?他只能用笑遮住內心的淚。
他無奈地道:「看來你對大表哥用情已深。」
元紫袖輕歎著倒杯熱茶給他清胄,「感情嘛,不就是那回事,你看我順眼,我看你眼順,就順和了。」
「你……你還真會打迷糊仗。」杜詠言自覺真被她打敗了,不就一句回答嘛,瞧她扯的。「大表哥一定常被你氣得七竅生煙。」
「還好啦!我是很溫柔的人,不是嗎?」他不客氣地自我褒獎。
他心想,她的溫柔是表面的,實際上像是發了硝石的火藥筒一觸即爆。不過他聰明的沒說出來。
「你和大表哥幾時成親?」他怕受不住這樣的衝擊。
她但笑不答,反問:「表小姐和杜夫人幾時會來,我好早做打點。」
「如此聰穎慧黠,什麼事都瞞不過你眼底,一猜即知蟬妹回家搬救兵。」杜詠言想,蟬妹任性的個性全是娘寵出來。
「是呀!到時我的頭又得痛了。」她得先把止痛的藥材備妥。
「家母讓你為難了。」他很清楚娘的確是個令人頭痛的人物。
「什麼為不為難,這麼許多年我也習慣了。」她指自己早已習慣頭疼。
「紫……紫袖,來……來了。」上氣接不了下氣的翠花,急急忙忙地奔進樓。
「先喘口氣再說,誰來了?」元紫袖端了杯茶讓她順氣,心裡有個底。能讓翠花像見鬼般地尖叫,急切地來通報,除了杜夫人,還能有誰。
翠花咕嚕嚕地將茶一口飲盡,用手背拭去茶漬,「杜夫人帶了好幾位家丁來理、理論。」
「好,我知道,你去服侍小姐,別讓她和新姑爺上大廳,免得遭池魚之殃。」
由于小姐長相太酷似生母蘇莞莞,簡直可以用一模一樣來形容,所以杜夫人不能明找二夫人算帳,就把氣出在小輩身上。
杜夫人每回見著了小姐,知道她聽不懂暗諷,就明白挑明地罵她一些不堪入耳的字眼,甚至故意推她,還好她為人心善,盡量不去招惹杜夫人,避開一些是非。
「好,我馬上去擋著大小姐。」翠花說完又急急忙忙地往小姐住的笑喜樓而去。
「表少爺,看熱鬧吧!」元紫袖偏著頭側望看社詠言。
他只有無奈地撇著嘴角自嘲,「能不去嗎?」
沒一會兒,數星樓真成了空樓。
※※※
「姊夫,你得為蟬兒作主呀!她可是你的外甥女,你可不能幫著外人,何況紫袖不過是個丫鬟。」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杜夫人,正聲淚俱下地哭訴著,哭聲之大令人想掩耳,又怕得罪了她。
段正高坐在正廳堂,兩眉之間被哭聲給哭皺了,旁邊坐著他清艷如花的二夫人,容貌依舊光滑如絲,不見老態,光華直逼日月,如同另一個版刻的段天喜,只是多了成熟嫵媚的韻味,舉手投足間儘是撩人的風情。
段正無奈地說:「文娟呀,姊夫也想替蟬兒作主,可惜年輕人脾氣倔,姊夫也無能為力。」
「你怎能那麼說,愁兒是你生的,應讀聽從父命。」杜夫人的手絹哭濕了又換另一條絲絹拭淚。
「你是天愁的姨娘,應該知道那孩子的性子,根本不聽人勸。」段正發愁地想,真是好難聽的哭聲。
心想,早知道他就好好地待在茶泌居不就成了,幹麼捺不住寂寞出來找茶喝,結果茶沒找著,人家倒上門來找「碴」。
他不禁責怪自己這張口害了他,因為貪茶喝所以被逮個正著,落得被淚水淹攻的可憐下場。
「那是因為你這個不長進的爹,所以才管不住同樣劣性的兒子。」杜夫人指責著,真是有什麼樣的爹生什麼的兒子。
為爹的不肖、花心,兒子也跟著有樣學樣,背棄誓約,找個不像樣的丫鬟就想把她的蟬兒排擠掉,也不想想蟬兒的容貌可比那丫鬟強多了。
「我……」他哪裡不長進?段正疑想。
「不用解釋了,你該把父親的架子端出來,強迫他娶我的蟬兒。」杜夫人說完,大哭一聲,連屋樑上一隻迷路的蝙蝠,都被她的哭聲震落。
段正為難地說:「兒女有兒女的想法,不是當爹的說了算,而且他都有了意中人,我怎好強迫他做不願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