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宮艷沒有直接回答,不知是不是有意地,語藏玄機,說:「我相信以澄王的見識,一定不會嫌棄我的出身,而且,還會對我多一分可憐也說不定。」
躲在暗處的努安,聽得暗暗皺眉,不明白姬宮艷故意挑釁崔寶釵到底有甚麼用意。而且,澄王哪有甚麼「別院」。甚麼「不期而遇」、「邂逅」--他簡直搞不清楚她們在說甚麼。
「你別作夢!」崔寶釵冷笑一聲,狠狠瞪著姬官艷。「你現在被吊在這裡,哪兒也去不成,能做甚麼?而且,我也絕不會讓你的詭訐得逞。你等著吧!」最後一句話,重重地咬出來,似乎含著甚麼決心或意圖。
姬宮艷望著崔寶釵盛氣離開的背影,在暗裡冷笑,笑得很詭異。
「宮艷……」努安走出躲藏的角落。
姬宮艷沒有回答,像是昏死了一般垂著頭。
「宮艷--」努安著急地奔過去。
姬宮艷驀然張開眼!冷冷地看著地。「你也是跟他們一樣,來羞辱我的嗎?」
「不!我是--」努安急著解釋,又不知該如何解釋。「你別誤會,我不是--我只是……你沒事?我只是擔心你,所以--」
擔心?姬宮艷扯扯嘴角,心裡又冷笑。努安對她不錯,她一直是知道的。但「誰為了誰」--她是不相信這種話的。她深信,人都是自私的;口口聲聲說「為了誰如何如何」,說這句話的前提其實都只是為了自己。
「死不了的,多謝你的好意。」她心中快速盤算,收起一點冷漠,留了一些餘地。
努安沉默一會,抬頭說:「我知道你是無辜的,宮艷。老爺一直對你有非分之想,三夫人也不是不明白,卻--」他歎口氣。「我真沒用!眼見你受這種罪,卻沒有力量幫助你--」
姬宮艷眼神亮起來,睜大眼睛俯視著努安,目光緊緊攫住他。「努大哥,如果你真的有心幫我,那就請你幫助我逃開這裡吧!」
「這--」努安退縮起來。
「怎麼?你不敢?你也是跟那些人一樣罷--」
「不--」努安低叫一聲,咬了咬牙;下定決心。「好,我幫你--」
他上前解下姬宮艷,費了好一些力氣和工夫,才除開她身上綁著的棍子般粗大的繩索。
「努大哥……」姬宮艷有些不相信,看看自己自由的手腕。
「噓,別出聲,跟我來。」努安帶著她,躡手躡腳的,穿經後院,往後門走去。
「等等!」經過廚房時,她找了一些燈油,引了一把火,延著貯藏庫的方向灑油點火,火舌極快竄燒起來。
「走吧。」她對目瞪口呆的努安一笑,轉身朝後門快步走去。
崔家這般對待她,她只不過還他們小小的一把火,算是很客氣了。
「失火了!」穿過後園時,前頭巡夜的家丁發現火光,大聲嚷嚷起來。
姬宮艷血污斑斑的臉噙著絲絲的笑,顯得既快意又詭異。
「甚麼人!站住!」突然一聲暴喝,他們的形跡被發現了。
「宮艷,你快走!我幫你擋著--」努安慌忙地推著姬宮艷,叫說:「快!再往前朝左轉個彎,就是後門了。快!快走!」
「站住!不許逃!」吆喝聲很快由四下包圍過來。「來人!有個丫鬢放火逃走了!」
頓時,崔府的燈火紛紛燃起。匆匆亂亂的一群人忙著救火,又忙著追趕逃奴。
努安奮身擋住那些家丁,一邊回頭不斷喊說:「快!宮艷!快走!」
家丁亂棍毆打抵擋的努安,狠狠將他打倒在地上。姬宮艷遲疑了一下,只那麼一下,狠狠咬牙,轉身逃了出去。
崔大戶趕來了,氣急敗壞的大聲嘎叫說:「給我打!狠狠的打!這死奴才,竟敢幫那賤婢放火私逃!來人!快給我追!將那賤婢給我追回來!」
沒有時間再猶豫不忍了。姬宮艷狠狠又咬牙,忍住渾身的傷痛,迤邐著腳步在黑夜中拚命奔逃。
她原是滿懷希望的,但現在,她怕她等不到希望了。
她踉蹌地回頭--追趕的家丁,就在她身後不遠,緊追不捨;個個手持棍棒,不斷吆喝,就像在追一隻狗。
她沒想到努安那麼好利用。如今,她也顧不了他.彼此都只能自求多福了。
「快!就在前面!快追!」
追喝聲近在耳邊了。姬宮艷心慌起來,看不清前頭的方向,盲目碰撞,眼前驀然一黑,跌倒在地上。
「甚麼人?竟敢大膽冒犯--」一個充滿力量、威勢的聲音,沉穩地響起來。
姬宮艷抬起頭,這才看清楚,她慌亂間似是憧犯了一護駕的行列。那轎子紅漆金頂,前後左右各有兩名佩刀的護衛隨行,氣勢極不同於平常。她眨眨眼,看清楚了站在她身前喝問的那武將,赫然竟是程七。
「程大人!」她緊繃的心一寬,如在黑暗中乍見光亮,緊抓住程七的衣擺不放。
「你是?……」程七納悶著。姬宮艷渾身是傷,臉上又血跡斑斑,青一條紫一塊,他竟認不出是她。但看她傷成那個樣子,本能的蹙緊雙眉。
「我是姬宮艷,程大人,你不記得了嗎?」
「姬姑娘?」程七大吃一驚,連忙蹲下身扶著她。「你怎麼渾身都是傷?是誰將你--」
話沒說完,崔府那些家丁已吆喝著追上來。
「在那裡!別讓她逃了!」一夥人圍簇上來。
「大膽!」程七大喝一聲。「你們是哪家的奴才,竟敢如此放肆!」
那些家丁被他大聲一喝,又看他的儀態非凡,全都嚇得退開,不敢去碰姬宮艷。
「發生了甚麼事?」轎中傳出一聲溫和有力的詢問。
「信王,這一群不知打何處冒出的奴才,惡形惡狀、仗勢追趕著一名弱女子--」
轎廉被掀開,澄堂信從轎中走下來。頭戴著澄金冠,身穿一襲白蟒袍,繫著碧玉紅鞋帶。他淡淡掃了眾人一眼,溫和中帶著魄力,說:「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崔府眾塚丁的領頭,壯起膽子.回答說:「澄王,小的們是崔大富崔老爺府中的家丁,奉主人的命令,追拿放火私逃的婢女回府。」他指著姬宮艷。「就是她。她放火燒了貯藏庫,趁機脫逃了出來。」
澄堂信隨著將目光掉向姬宮艷,見她衣衫破爛、渾身是傷,一張臉滿是血污,眉頭不禁就皺起來。
「你叫甚麼名字?」他走近她,態度溫和。
「姬宮艷……」姬官艷怯怯地抬頭,聲音很柔弱無力。
沒想到這麼容易就遇見澄王,崔大戶還真是幫了她一個大忙。但不巧,卻偏偏在這種時候遇見;她黥形未除,且又滿瞼血污和瘀腫扭曲,內心不禁覺得有些懊惱。
「姬姑娘,你不必害怕,澄王會秉公處理。」程七扶起姬宮艷,不敢放開手,怕一放開她,她就栽倒下去。
「程七,你認識這位姑娘?」看著姬宮艷那受傷動物般驚恐慌亂害怕的眼神,澄堂信不禁又蹙起眉,目光銳利地掃向那群家丁。
那群家丁懾嚇住,不敢出聲。程七扶著姬宮艷上前,說:「我和姬姑娘曾有過一面之緣。這些人說得沒錯,姬姑娘的確是崔府中的婢女!不過……」他蹙蹙眉,倏然轉向那群家丁,語氣嚴厲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姬姑娘怎麼會全身都是傷?」
家丁領頭壯膽回說:「這不關我們的事。她身上的傷,是因為她勾引老爺被三夫人發現,又用利剪刺傷了老爺.才受的懲罰。她不但不服主人的懲罰,反而慫恿一名家僕努安一起放火私逃。小的句句實言,請澄王和大人明察。」
「姬姑娘?」程七冷靜明理.並不急著袒護娘宮艷或下斷論。轉向姬宮艷,似乎在詢問她的辯解。
「他們說的沒錯,我是從崔府中逃出來.也的確用剪刀傷了崔大戶。但是我沒有--」沒有甚麼?沒有放火?沒有引誘崔大戶?她咬咬唇,聰明的留一截玄虛。
她不喊冤,也不叫屈,可憐中透著無奈,反而教人動容。澄堂信默默凝視她片刻,看清看仔細了,辨視出她前額被血污污蓋住的黥痕,劍眉不禁又是一蹙。看樣子,這個姬宮艷吃了很多苦。這黥痕,默默說明了女主人對她的妒恨,甚麼勾引之說,許只是冠冕堂皇的藉口。
他脫下蟒袍,親自為姬宮艷披上,引起了眾人的意外。姬宮艷一臉受寵若驚,似乎很不安,他對她微微一笑,回身說:「回去告訴你們老爺,」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每個人聽得很清楚。「就說姬姑娘澄堂院要了,不能隨你們回府。有甚麼不滿的話,到澄堂院來說吧!」
崔府那些家丁面面相覷,你看我我看你,沒人敢開口阻攔。
「程七。」澄堂信將姬宮艷交由程七照料.不再理會那群家丁,矮身坐回轎中。
姬宮艷微低下頭,藏在血污的表情背後,突地詭異地那麼一笑。暗夜的氣息溫熱,她胸口忽然一緊,有股溫暖、潮濕的味道,猛襲向她,逼得她幾乎不能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