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房門輕輕的合上了。
江湖在門前楞了很久,這就是姐姐那天不肯告訴那個公子名字的原因?他的視線悲哀的垂了下來。
夜霧瀰漫著整個樹林,連遠處客棧旗桿上的燈籠也被遮住了光芒。江湖砍好了明天需要的木柴送回了客棧,但是用來修理板凳的木條還沒弄好。這裡的樹林氣候潮濕,木質大多較軟,雖然樹木茂盛但適合做傢俱的樹種並不多。因為這幾年經常整修客棧,附近的適用的木材被他砍的差不多了,只能去更遠的地方尋找。看來以後可以考慮刻意種植一些,以前他年紀小力氣也不大,現在他已經比姐姐更能照顧這個客棧了,考慮事情也要更周全些。
江湖拿著燈籠小心的朝林子的深處走去。雖然自小在這裡長大已經有些免疫力,但在這樣起霧的夜裡,尤其在看到黃昏那輛滿載屍體的大車以後,陰森的密林還是讓十六歲少年的心中有些毛骨悚然。
一隻貓頭鷹突然叫了幾聲撲稜稜掠過地上,然後是老鼠的哀鳴聲。
要不是怕明天沒板凳給人坐會影響生意,他死也不來。江湖臉色有點青,找到了自己需要的樹以後就胡亂砍了兩段木樁背起來就拚命往回跑,年少的心中充滿了恐懼,也不管這兩段木頭夠不夠應付那麼多碎裂的桌凳。
貓頭鷹的叫聲好像在追著他。燈籠的裡微弱的光線在霧氣裡更加渺茫,他跑的更快了。忽然腳下踩到了什麼軟軟的東西,身子一歪臉朝下就狠狠摔了下去。
燈籠掉在地上滾了兩圈,燈熄了。
他的臉貼在了泥土裡,土裡滿是血腥和新鮮泥土的味道。他慢慢抬頭爬起來,身體微微的抖著。這是新土,那些屍體就埋在這附近。
他抓起燈籠,連滾帶爬的向前跑去,想盡快遠離這裡。很快他又跌倒了。這次他沒能立刻爬起來,他緩緩回頭,漂亮的瞳孔驚恐的放大著。他的腳……被一隻手抓住了。
霧開始散了,就著淡淡的月光,他看到旁邊的泥土在動,一隻蒼白的手就是從那裡伸出來抓住他的腳。那隻手還在用力拉他,他恐懼的拚命往回拉自己的腳,但是卻徒勞無功,眼看著自己一點點的被拉了過去。泥土的翻起更大了,好像有什麼東西要爬出來。
他恐懼的幾乎要昏過去。姐姐還在等著他,要是他被這裡的什麼東西吃掉了,姐姐一個人怎麼辦。他抽起斧頭正要對著那隻手砍過去,卻愕然的發現,那隻手很白皙很小,像個小孩子的手。斧頭就這麼不忍了一下,那東西完全爬了出來。瞬間一股強大的力量把他連斧頭一起甩了出去。他昏頭昏腦的忍痛爬起來,看見在月色下,一個看起來像小女孩的東西站在翻起的泥土上,土裡還有一隻屍體的手被她爬出的力量帶了出來,軟軟的搭在外面。
真的有鬼!江湖恐懼往後面退了幾步。那女孩的眼睛很亮,她背著月光冷冷的看著他,過大的衣裙上污濁不堪,還散發著濃郁的血腥。她受傷了,或者說她在被埋在這裡之前受傷了。
女孩看了他一會兒,抬腳把死人的手踢進她爬出來的坑裡,然後把泥土埋好踩實。
這麼理性的動作是不是代表她至少不是殭屍。江湖心裡的害怕稍微減了一些,事實上他現在仔細看過去,那女孩子的個子看起來很小,想像不出來這麼小的孩子怎麼從地下爬出來的。霧氣又散了一點,月光亮亮的照了過來,他看清了那女孩的臉,然後輕輕的吸了一口氣。那是一張傾國的臉,即使她看起來只有十歲左右,但是那張散發著妖魅的美麗小臉足以引發一場戰爭。
女孩的身上有兩處刀口還在微微滲著血,但是她彷彿不在乎的專心掩埋著自己爬出來的證據。然後回過身來蹣跚著走向江湖。
「你還要看多久。」女孩啞啞的聲音不是問句,而是陳述句。
「妳……」江湖站了起來,小心的問:「妳是人?」
女孩沒有回答。十六的江湖發育很好,她的個子其實只比江湖的腰高上一點。女孩靜靜的看著他,忽然撲上來一隻手把他推倒,緊跟著另外一隻手迅速掐住了他的脖子。
江湖只覺得她的力氣大的奇怪,驚訝的沒反應過來就被她推倒,在那隻手掐過來的同時,他驚慌的問:「妳做什麼,妳的傷需要包……啊……」收縮的力道幾乎掐斷他的脖子。她閃著殺意的眼睛和他的眼睛很近的對望著。江湖頓時喘不過氣來,意識飄忽的時候突然他很想笑,他居然死在一個十歲大小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女孩手裡,虧剛才他還因為那只白皙的手沒真的砍下去,現在正是那隻手要把他掐死了。
只是可惜了姐姐那麼努力的把他養到現在,可惜了他背後背的那麼多的債,可惜了這麼美麗的月亮。江湖慢慢的閉上眼,忽然脖子上的那隻手鬆開了,新鮮空氣馬上湧到咽喉,他劇烈咳了起來。
「別閉著。」
江湖坐在地上咳夠了以後,慢慢抬頭看著站在眼前的女孩子。剛才她好像說了什麼。
「別閉著你的眼睛。」女孩有些稚氣的聲音啞啞的重複。
「妳不殺我了?」江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這傢伙因為不想他閉著眼睛就放過他了?
女孩捧起他的臉,美麗妖艷的眼睛對著他:「月亮在你的眼睛裡。」
江湖屏住呼吸,眼前這張臉完美的好像一個夢,一個稍微重一點的呼吸就能吹散的夢。他沉溺在這夢裡根本無法說不出話來,尤其這女孩開始淡淡的笑了起來。
「我不殺你,但是我怕你會出賣我,所以我要跟著你,要是你膽敢背叛我……」
江湖連忙搖頭:「我不會的,我還有個姐姐要相依為命,我也很怕死,仙子千萬別殺我。」
女孩一楞:「你叫我仙子?」
江湖看到她臉上迷茫的神情,小心翼翼的問:「難道是仙姑?」
從未和同齡男孩接近過的女孩這下真的笑了起來,露出這個年紀應有的稚氣,即使很淡。
「我是人,我叫女鬼。」
江湖聽後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住,一個叫女鬼的人?
「怎麼叫這麼個名字?」
「不好嗎?」女孩有點好奇,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奶媽沒叫過她的名字,只是追殺她的人都這麼叫她的。
江湖驚愕的看著她一臉的好奇;「當然不好,這個名字一聽就不正常,換個吧。」
「那你給我起。」
啊?江湖備感受寵若驚。這位剛才要掐死他的小祖宗現在要他幫忙起名字?不是吧,可是真要他開口拒絕這個女鬼他也沒那個膽子,就怕被她那身恐怖的力氣撕碎。
「那就叫……」他四下打量著,女孩的眼睛也跟著他亂轉。終於他看見了天上的月亮,「那就叫月色吧。妳跟我的姓,叫江月色。」
女孩本來跟著他的眼睛看向了月亮,聽完他的話,驚異的又看向他:「你讓我跟你的姓?」
「是呀,我覺得江是天下最好的姓。」江湖自豪的回答,末了又小心的問:「妳不喜歡嗎?」
女孩驚異的神色慢慢收了起來,一朵淡淡的紅暈浮上來,瞬間看呆了江湖。她走到依舊坐在地上的江湖背後,摟住他的脖子。這個動作嚇的江湖一哆嗦,以為她又凶性大發的要殺他。不想,她只是把頭輕靠在他肩上,用類似撒嬌的口吻說:「背我回去。」
江湖哪敢不從,手托起她的腿,然後背著木頭和要命的姑奶奶一起回客棧。還好霧散了,他就著從樹葉縫隙漏下的月光勉強的認著歸路,倒是背後的女孩準確的指出了正確的方向,問她怎麼知道,她給了個毛骨悚然的答案:她聞到了活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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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辛萬苦到了客棧,江詩已經疲乏的睡下了。在這個恐怖的林中,很少有人在夜幕來臨的時候還不乖乖睡覺的。整個客棧只有他們兩個醒著。
江湖把女孩放下,點亮了油燈,就進去燒水,順便拿了一套自己小時的衣服給她。他們的日子很苦,舊衣服一般都拆了用來打補丁,這衣服還是因為補丁太多不能再利用才留下來的。江湖燒了點熱水,拿毛巾輕輕的把女孩身上擦乾淨。女孩看起來很小,他也沒什麼男女有別的意識,只知道女孩身上的傷口好像很深。但是她自己好像不在乎一樣,一雙眼睛呆呆的看江湖為了她的傷,眉頭都快皺成團了。
最後江湖幫她把頭髮也洗了洗,濃郁的屍味和血腥都被洗的乾乾淨淨。他卻對流血的傷口不知道怎麼辦,正想叫起姐姐幫她包紮。女孩卻要求江湖給她針線,然後自己把傷口縫了起來。針線血淋淋的穿過皮肉,看的江湖都快吐了,可她認真的樣子彷彿只是在繡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