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尚恩徐緩地繞到駕駛座邊,不由分說地把小女孩拎出車外,對她的抗議無動於衷,只冷冷出聲道:「你大姊不需要去。」
「我們姊妹同心,大姊害羞歸害羞,還是會去的。」
「她不會。」
「她會。事實上,在傅先生跳出來打斷我們姊妹倆談話之前,大姊已經答應去賣了。」
等等!余文音來回看著他們兩個,明明談的是她,為什麼自己有種被排擠在外、直接忽略的感覺?好歹讓她發表一下意見吧?
她掀唇欲語:「我——」
「她絕對不會去。她的吻,我全包了。」輕啞卻堅定的男性低嗓迅速壓過余文音的聲音。
嗄?!他、他他他他……余文音漂亮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被紅潮淹沒的瞼蛋表情也堪稱精彩絕倫,哪還維持得了秀氣模樣?小嘴張得開開的,好圓的一個∼∼塞顆鹵蛋應該沒問題。
這會兒,余文靖愉悅地笑出聲音。「我姊的吻不便宜呢,口說無憑,你怎麼包啊?」
傅尚恩深吸口氣,手快要把車門捺出指印了。「我會請基金會把收據快遞給你,相信你會滿意上頭的數目。」
「快遞給我那就不必了,直接交給我大姊就好。」她牽著田郁,又對田瑤招招手。「走,小姨帶你們去『親吻棚』那兒看熱鬧嘍!」早已「變節」的大白也「西瓜偎大邊」,自動跟了來。
「文靖∼∼」見妹妹領著小姊弟瀟灑走人,余文音思緒還混沌得很,剛要扳開車門下車,已坐進駕駛座的傅尚恩突然發動引擎。
「坐好。」
「可是我——」
「繫好安全帶。」
他語氣沉靜,淡淡然的,聽不出情緒起伏,卻有股不容違背的力量。
余文音被催眠似地乖乖縮回擱在車門把上的手,身子也乖乖坐回來,又乖乖替自己繫妥安全帶。
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了,超脫控制的、教人目眩神迷的、一顆心隨之起伏跌宕的事……咬唇,她怔怔思索,唯一確定的是,心口的溫熱越拓越開,已隨著血液染暖一身。
車子俐落地倒退、轉出、駛離。不遠處,停腳踏車的大樁樹後,一大兩小的人影外加一條大狗全探頭出來,對著揚塵離去的吉普車屁股行注目禮。
「小姨∼∼所以我們是第一名嗎?」小女孩眨眨大眼貝蒂般的水亮雙眸。
「那當然嘍!」
「第一名、第一名!獎牌送給姨婆開心∼∼」小胖弟樂得蹦蹦跳,大狗也很捧場地跟著他一塊兒竄上竄下。
「小姨,我們騙姨說有『親吻棚』,姨事後要是知道,會不會生氣?」
臉容清冷、氣質酷酷的女人難得抿出一朵甜笑,抓起小女孩的髮辮輕搔她的蘋果小臉,惹得女孩兒格格笑地躲著。
「小姨教你,這一招叫作『項莊舞劍,志在沛公』,你文音姨不是我們鎖定的目標啦!」好個機會教育呢!孩子的可塑性大,從小就該培養,保證前途無量啊!
女孩兒皺著臉蛋想了三秒。「小姨,配母不好嗎?一定要配公的喔?我不喜歡公的耶……」
頭頂的榕樹葉「沙沙」地晃了一陣,像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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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車開得很穩,在山路裡迴旋攀爬。
車子加了頂蓋,擋住陽光,而隨著攀升的高度,溫度明顯趨降,陽光的熱度也變得溫和。
「開窗好嗎?」余文音輕輕打破一路沉謐的氣氛。
今天面對一連串的「變故」,心湖波瀾不起是不可能的,但此時此刻,她那雙美麗的眼睛已回復向來的恬靜,通紅的兩頰也沉澱成迷人的粉嫣色。
傅尚恩迅速瞥了她一眼,抿唇未答,一手已按鈕降下兩邊車窗,關掉車內冷氣。隨即,他又將注意力放回前頭的路況。
事實上,他不曉得除了專心開車、操縱方向盤外,該要怎麼做?
他勢必要面對她的疑惑,但他根本不想解釋。
他從未這般衝動、不顧一切、不計後果的行事。一旦問題牽涉到她,潛意識的反應即刻支配每一根神經,任由他可恨的獨佔慾望坐大,如狂潮猛浪,一波波罩頭打下,把他整個人吞噬掉。
山風吹進,有些張狂,但余文音喜歡這種感覺。烏亮髮絲飛揚舞動,好幾絲纏繞著她的頸、輕打她的頰,最後教柔軟唇瓣銜住。
傅尚恩終究忍不住,眼角餘光一次次飄往她身上。
他嗅到她的髮香了,那淡甜的氣味隨風撲面,他胸口一繃,暗暗貪婪地汲取,掌握方向盤的雙手指節暴突。
「你打算一直開到山頂嗎?」撥開唇邊的發,余文音淡睨著他。
在經過半個多小時的沉思後,她的心已寧定許多,縱然那因他而起的溫潮仍在體內沖刷著,也不再感到驚慌無措。
她的安之若素有些困擾了傅尚恩。
「隨便。」他悶悶低吐,明明可以很俊朗的眉心偏要擰起幾道淺痕。
他一開始僅是想帶開她,走得遠遠的,並未預設目的地,只要別傻呼呼地被她的妹妹們拐去「做壞事」即可。這裡是台灣,不是歐美,想募捐的話不應該搞什麼「親吻棚」,與中國優良的傳統文化不合。
「那麼,再繞上去會經過一個小瞭望台,在那裡停車好嗎?」這一帶余文音挺熟悉的。菱唇微勾,她輕聲打著商量。「那邊視野很好,可以看得很遠,也可以坐在一旁的小亭子裡說說話。」
該來的,避無可避。傅尚恩咬咬牙低應了聲。
「謝謝你。」
她的嗓音如此好聽,他的心卻沉甸甸的。
模模糊糊地,他有種從高崖絕壁上墜落的錯覺,速度驚急、不顧一切,那下墜的力道重得讓他無法抗拒,也抵抗不了。
他放縱自己墜跌了,只因她是生在崖底的清蘭,若要親近那抹幽香,就勢必得付出代價……
第五章
十分鐘後,傅尚恩看到位在山路邊、設置著兩架投幣式望遠鏡的瞭望台,內心歎了口氣,很認命地把車駛近,直接停在小涼亭邊。
余文音解掉安全帶,自行推開車門下車。
風好涼,帶著些微潤意,她眸光遠放,深呼吸著清冽的空氣,彷彿偷得寧夏裡難得的舒心清爽,眉宇嘴角間輕漫悅色。
她對他的舉措沒有任何疑問嗎?
不覺怪異?也不覺被冒犯?
傅尚恩跟在她身後,雙手又擱在褲子的口袋裡,悶悶垂著峻臉,看著她的發、她略顯纖瘦的背,看著她裙擺上手染的朵朵朱槿,還有那雙細白的小腿。
光是去看,似乎已乎息不了心中的火,他把那只慾望的獸養大了。扯唇苦笑,雙腳自有意識地將他帶得更貼近她,允許鼻間盈滿她的甜息。
「跟你借十塊錢硬幣一個。」她側眸,眼底泛著淺笑,見他像是聽不懂她說些什麼,又說:「你不由分說地把我拎上車,我的手機和小錢包全寄放在『跳舞棚』後台里長太太那裡,根本來不及去拿。」她現在可是身無分文,被「擄挾」上山,連要打手機求救都沒辦法。
男人不苟言笑的臉龐再次露出略帶可愛風的靦腆。
余文音趕忙忍住笑,瞅著他定回吉普車,長臂探進車窗內,跟著再回到她身邊。
「給你。」厚實掌心上有一大捧的十元硬幣,是他平時擱在保險桿後頭小凹槽裡的零錢。
「唉∼∼」余文音歎氣。「不需要這麼多的。」
「可以看很多次。看很久。」他猜,她應該是想投幣看望遠鏡。
「噗——」跟他在一塊兒,她總是很不淑女的噴笑。「對不起……」
傅尚恩的表情有點小悶,主動替她投幣,又湊眼檢查望遠鏡是否能使用。
「可以看了。」作勢要把機器轉給她。
「謝謝。」她傾身過去。
他臉拾起,她小臉湊近,暖暖的什麼碰觸了彼此的唇角,電光石火間感受到對方的鼻息。
怦怦、怦怦、怦怦……心跳聲在耳中鳴響,余文音臉上褪淡的紅霞又起。不太確定那算不算是一個吻,即便真是吻,也不需要大驚小怪啊!她都幾歲了?唔……也許……或者……說不定……她不是訝然,而是感到惋惜。要是能再深入、再像樣些,那就好了……她慢吞吞地想,跟著被自己最後下的結論給小小駭到,雙頰更紅了。
傅尚恩的狀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同樣心跳鼓動耳膜,同樣全身臊熱,他臉沒紅,只是抿唇隱忍著,用那雙深不見底又亮得出奇的眼,一瞬也不瞬地盯住她。
嚓嚓!十元新台幣所能提供的觀景時間結束,望遠鏡發出自動關機的聲響。
「啊?!沒有了……」從男人那雙魔眼中回神,余文音不禁輕呼。
她這時才把眼睛湊到觀望孔,看到的當然是一片模糊。
「真的看不見了……」懊惱喃著,她回眸瞧他,見他仍是靜佇不動,要是有人行車經過,乍看之下說不定會誤以為是人體造型的第三架望遠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