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澀澀的再看他一眼,無言地拖拿著一大袋垃圾往牆角邊放。
祁暐點燃一根煙,其實他並沒有抽煙的習慣,如此做只是為了不讓自己的手有空閒,繼而衝動的走上前去幫忙。
雖然早知道葉詩詩從事的是出賣勞力的工作,但親眼見到她臉上沁著薄汗,一身疲憊的拖著又重又臭垃圾的景象,卻令他如此震撼又難以接受。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她從非名牌服飾不穿,非頂級首飾不戴的時尚女,變成竟穿著醜陋又毫無品味可言的地攤貨的普通人?
又是什麼原因,讓她從一個嬌生慣養、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從使喚成群僕傭、傲慢奢華的個性,變成是供人差遣,還需低聲下氣的低層勞動者?
她是如何在這種環境下生活的?她又是如何忍耐、調適心情的?她到底有沒有想過回頭找他?
祁暐靜靜的凝望她,她雖不復以往豐腴,但纖瘦的曲線更顯窈窕;臉上的表情雖不如昔日豐富有生氣,可淡然的氣質更顯優雅沉靜;如絲緞般的黑髮柔順的披在肩上,襯出她的肌膚更為剔透白皙,也更加動人。
難怪會吸引許多蜜蜂、蒼蠅近身!
祁暐使力地將煙在花圃的土壤上捻熄,走向她。
陽光下,她眼眶下的黑影似乎比昨夜、比前幾天更明顯……
「妳很需要錢?」他開門見山地問。
葉詩詩震了一下。「當然!」她很肯定的答覆。
「什麼原因?」他比他所以為的還急切的想要知道。
葉詩詩端視著祁暐眼裡的不解,看來他並沒發現她父親的事。
「是什麼原因讓妳需要拚了命在工作?」祁暐冷下聲,陰沉地瞪著她。
雖然心底對她有著不一樣的想法,但說出口的話卻是依然的冷漠,這是因他就是這樣性子的人。
「人工作是為了什麼?當然是為了錢!」她覺得可笑。
「別告訴我,妳一個養尊處優的千金大小姐為了區區小錢,寧願做著最卑微的工作?」他冷冷的諷道。
不能怪他,他對她的印象向來如此。
「是,你說得對極了,我一個過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小姐,學歷是混出來的、文憑是買來的,又沒有一技之長,能做什麼高尚的工作?」她也面無表情的自嘲道,然後慢慢的在他眼裡發現了同情的神采。
她忽然生氣了,「尤其是用慣高檔貨的我,為了多買幾件名牌衣物,多逛幾家精品店,多刷幾張卡,要我做任何工作都可以!搶銀行我是沒本事,否則早就上門去了。」
祁暐揚起眉,臉上的線條為她那幾句挑釁的話語而顯得更為嚴厲。
「我上班的時間到了,恕不奉陪!」她說完,頭也不回就往店裡走。
他看著她纖弱單薄的背影,對她身上那件半舊不新的T恤和磨損過度的牛仔褲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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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葉詩詩看著盛哥一臉抱歉又興奮的表情,半天找不到話說。
「盛老大!你怎麼可以如此的無情無義、無血無淚,又無人情味!」阿娟氣急敗壞地對盛哥哇哇大叫。
盛哥緊抿著嘴不吭氣,任她天南地北地發洩。
「你知不知道,我多需要這份工讀的薪水,你知不知道?」阿娟繼續不停咆哮。
盛哥垂眉斂目,頭愈來愈低。
「怎麼辦?時機這麼差,我要怎麼辦?找不到工作要怎麼辦?哎喲∼∼我到底該怎麼辦?」吼完後,又是一串喋喋不休的哀鳴。
盛哥的頭更低了,半天後才小小聲地說道:「我會補償妳們的……」
「補償?這不是錢的問題好不好?」講到錢,阿娟的火又上來了。「你餐廳開得好好的,幹嘛說不做就關門?」
「我解釋過了,我老婆、女兒在加拿大等我去團聚,現在有人願意提出好價錢……所以……」盛哥囁囁嚅嚅地解釋。
「所以你為了錢,就犧牲我們?」阿娟惡狠狠地瞪著他。
「不是,是我太過思念女兒,很想和她們一起生活、一起成長,看著她們長大……我已經錯過她們第一次入學的重要時刻,我不想日後還在她們的畢業典禮上缺席……」老婆帶著兩個稚齡女兒移民國外兩年多,他自己一個人生活很寂寞的。
這麼深情的告白,很難不讓人動容,尤其自詡是被每看必哭、哭完再看的煽情韓劇養大的阿娟,更是感動到不行,但是──
「你也不能說關門就關門啊!」這點最讓人義憤填膺!
「所以我說我會補償妳們的……」大概沒有哪個當老闆的比他更窩囊,生意做不做,不僅不能隨心所欲,還得看員工的臉色,兼接收她滿嘴的唾沫。
既然事實已造成,無法挽回,那還是討論點實際的──
「盛哥,這可是你說的,會給我們豐富的補償!」阿娟瞇著眼睨著他。
補償!豐富?盛哥點頭又搖頭。
「嗯?」阿娟瞪了他一眼。
盛哥舉起一根手指頭。
阿娟搖頭。
盛哥慢慢的再伸出第二根……
阿娟很快地搖頭。
盛哥躊躇難定……
「盛老大,你剛說餐廳賣了好價錢對不對?」阿娟一臉的佞臣相。
盛哥怯怯的點頭,有點言多必失的後悔。「那妳想怎麼樣?」
阿娟阿莎力的比了三根手指頭。
盛哥馬上搖頭。
「盛老大……」阿娟先是甜甜一笑,然後翻臉比翻書還快,「你要是敢為富不仁,我就到警察局去告你欺壓弱勢,去勞委會拉白布條抗議你壓搾勞工,到總統府去……」
「去那裡做什麼?」盛哥嚥下一口口水。
「去總統府舉發你不愛國,不屑做台灣人。」阿娟得意的宣佈。
盛哥瑟縮了一下,壯烈的點頭。
阿娟發出勝利的笑聲。
「詩詩,妳覺得如何?」盛哥看向一直不說話的人。
既定的事實,她還能說什麼?「恭喜你,很快就能和家人團圓。」能陪在家人身旁是最幸福的一件事,葉詩詩誠心的祝福他。
唉!真是天壤之別,當初要多招幾個像詩詩的員工多好,誰知老眼昏花請進一位小霸王,後患無窮!後患無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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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
末世紀Pub員工守則第一條至第N條:顧客永遠是對的!
察員工葉詩詩於日前對客人態度不遜,屢勸不聽。即日起予以免職,以示懲戒。
念在其平日為末世紀任勞任怨,招攬不少的生意,故給予優渥補償薪資三個月!
無異議!拍案通過!
有異議!亦不得上訴?nbsp; Λ┤蘭屠習濉☉鍬?br />
甫上班,葉詩詩就被請入從未進去過的老闆辦公室。
一向就是笑臉迎人的老闆,今日笑得更是格外慇勤、格外燦爛,對著她念出一張解雇文告。
對客人態度不遜?誰?祁暐?不過就是對「招蜂引蝶」的爛……浪人,送了兩顆免錢的白眼,也叫態度不遜?
她認了!點頭表示理解。
不過不是對它狗屁不通的文法,是清楚自己已被莫名炒魷魚的事實。
「妳同意?」亞倫扶住往下掉的下巴,本來以為還會經過一場激辯。
她再點頭,出錢的人說了算,不是嗎?
「妳沒異議?」聽起來,他好像比較期待她掀桌椅、揚他巴掌。
「不得上訴!」她提醒他。
「是、是、是!」他乍然驚醒。
「沒事,我出去了!」
「妳真的接受?」他叫住她,比她更難接受殘酷的現實。
不又如何?這事要是發生在四年前,她不僅會據理力爭,還會整得他哭爹喊娘,恨不得不認識她……但現在,她實在好疲倦了。
「妳還好吧?」他關心地探問。
捅了她一刀,再問她感覺如何?她只有一個感覺,就是他好虛偽。
「我已經不是你的員工,所以不需修飾我的態度──你去死吧!」葉詩詩柔著嗓音,一字一字溫和的說著,然後在亞倫下顎再度脫臼的錯愕中,以最優雅的背影和他道別。
一日之間沒了兩個賴以為生的工作,是流年不利?是巧合?還是被惡搞?
她實在不敢想像是後者,也或許她心裡早已意識到這個可能性,所以讓她連爭取的想法……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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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午後,葉詩詩一手提著裝滿日用品的購物袋,一手抱著乾糧,說不上吃力,但絕不優雅的疾走著。
她無心欣賞路邊的景色和烏雲滿佈的天際,只希望在完全變天前能趕回家。
偏偏有一輛豪華轎車逆向停靠在她身側,擋住她的去路。
轎車駕駛座的深色玻璃窗緩緩降下,露出一張傲慢又冷酷的臉。
是他,祁暐。
這些天來,他在她身邊神出鬼沒的頻率之高,已無法再教她佯裝驚訝,只不過她見著他,仍無法心如止水地對待。
她有時還是會想著,不如把她父親的事說出來,隨他要對她千刀萬剮,或是污蔑辱罵,都好過曖昧不明的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