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他的娘不痛不癢在一旁看熱鬧,與妯娌喝著普洱玫塊花茶,好像打死一個少一個樂得清閒,免得她為兒女煩心。
宋家在他這一代的名字都很可笑,男丁一律有個氣字,什麼六氣、明氣、經氣還有天氣之類,常讓其他人笑得直不起腰。
而女孫方面不分內外皆用疊字,譬如柳柳、蘇蘇、喜喜……
「你再給我跑跑看,我先把你的腿打斷。」呼!呼!呼!喘死他老人家了。
宋正氣停下來讓爺爺喘口氣。「你好好聽我嘛!煙絲是……」
老而不死是為賊,老太爺堪稱一絕。
他假裝喘得要死要人扶,等人一走近掄起煙桿子就是一敲,當場敲得一聲慘叫中斷未竟之語。
宋正氣便是真正可憐的人,當了老人家的出氣筒。
「你哦!你別老是拿孫子來練腳力,年紀一大把了還不認分。」她的乖孫、金孫、寶貝孫,阿嬤疼喔!
老太爺連哼三聲不與婦道人家一般見識,十足的老人囝仔性。
還好他們家還有一個正常的。「爺爺,你要哼就去哼你的心肝寶貝孫,她說你要抽不死就省了祭拜。」
「我……我哪有什麼心肝寶貝孫,全是來討債的討厭鬼。」只有一個人敢咒他死,他的心肝……呃!是死在外面就別回來的死心死肺。
「好吧!我會轉告憐憐堂妹她被討厭了,以後她不回來奔喪就真的不關我的事……」唉!怎麼又挨打了。
老太爺拖著木板鞋叩叩叩地走回原位重填煙絲,一口一口的吸著不開口,似在享受地的吐著煙圈,一腳還抬到椅子上掛。
一會兒後,他少了火氣地面泛一絲得意,笑聲粗啞地舉著水煙壺現寶,好像他手中拿的是稀世珍品,絕無僅有的寶貝。
「嗯!多抽幾口味道還真不賴,還是我的小心肝瞭解我的品味,你們喔!沒有一個及得上她的細心。」辛而不辣恰到好處。
人一得寵,做了千錯也是萬般好,就算不對還是大家心中的寶,挖坨狗屎都能睜眼瞎話指是黃金,要大家輪流聞聞它的味道。
若是不得寵做得如條老狗一樣人人嫌棄,手捧金銀珠寶人家當晦氣,白米煮飯怪句洗得太白,三餐大魚大肉感歎媳婦壞心,沒有小菜白粥容易膽固醇過高。
因此連翻白眼的宋正氣便是屬於後者,他在心裡不平衡呀!
同樣是娘生爹養的宋家人,怎麼人家的月亮就比較大,而他支連螢火蟲的微光也比不上。
不過呢!有好就有壞,人生是公平的。
至少他們不用被逼著繼承「祖業」,有個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寶貝會很辛苦,動輒上千億身價,陰陽兩界通吃無礙。
「爺爺,你心偏得太厲害了吧?我們都是你的孫子呢!」他不免要埋怨一番。
老太爺一雙皺巴巴的眼瞧都不瞧他一下。「你是我準備切掉的那些息肉。」
多餘。
「話不是這麼說,好歹我三天兩頭來探望,可你的小糖丸足足有半年沒回家,幾乎可以提報失蹤。」
上回是回來拿成績單,待不到一天就受不了的匆匆離去,讓眾位千里迢迢趕回的長輩撲了個空,失望至極地喝光一打茅台,醉得東倒西歪。
但是不能怪小堂妹見鬼似的逃離,要是一窩子的老老少少都衝著你笑,一下子試新衣,一下子戴上俗氣的金戒指、金項煉的,相信沒幾人消受得了。
過度的寵愛是負擔,誰要當籠裡的金絲雀任人把玩,一有機會當然要飛向廣翰無垠的天空。
唯一的不便是她住什麼鬼大廈,沒門沒路的進不去,每一回他都費盡心血研究出口處那塊大帷幕玻璃,卻始終被拒於門外,與「男賓止步」的牌子同享日月精華。
真有事要找她還得去學校堵人,而且得碰上她有課才得見風顏,否則等到發白齒搖拄著枴杖也不得見,除非天下紅雨,她想起還有親人,施捨一點親情告知大家她還沒死。
「你……你這小兔崽子就不能讓我陶醉一下呀!非要在我胸口挖呀挖的。」心痛呀!
老太爺一口水煙抽得猛,賭氣似再塞了一把煙絲填滿煙口。
人要面對事實,陶醉之後是心碎。「憐憐畢業後,聽說她還要繼續深造。」
「什麼,深造——」女孩子讀那麼多書幹麼,宋家又不是養不起她。
「爺爺別太激動,咱們老家的屋頂才剛翻修。」中氣十足,震耳欲聾呀!
可見他的嗓門數十年如一日,不受歲月影響,即使他手有點抖。
「你去告訴她休想給我出國,要讀書,我買一屋子書讓她讀到拿不動書為止。」出國要是有個病痛誰照顧得到,她想都別想。
金狗毛的阿督仔,烏漆抹黑的黑土人,阿里不達的小倭寇全沒個好人,讓她放洋到那麼遠的地方他哪能放心,他死也不同意。
大半年沒見到人已經想得緊了,要是一到國外嫁了個外國人,那他這輩子真的甭指望她回來送終嘍。
生兒是債,生女是孽。
他是欠了他們喲!
「老五呀!上回那怔花什麼的人妖不是答應我要勸勸小心肝,他那邊回消息了沒?」
金邊眼鏡,略帶文學家氣質的宋家老五好笑的回道:「還沒。」
「咕!拿了錢不辦事,怪裡怪氣的,回頭你催催他用點心,不然我燒了他那把熊鬍子。」人妖就是人妖,一點都不可靠。
用「點心」,沒辦事也有東西好吃真幸福。飢腸轆轆的宋正氣一心只想著填飽肚子。
「是,我會拜託他多費神。」為了保住他自認為美髯的落腮鬍。
個人興趣他無權置疑,只是想不通嗜好女裝的大男人,為何不刮淨第二性徵,明白地讓人一看知道他是個男人。
也許這叫特色吧?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生活方式,過得開心就好,別像他家老太爺的蠻番性子,動不動就叫兒女回來訓一頓。
「對了,我的生日快到了,你們記得辦熱鬧些。」嘻嘻!這樣他的小心肝就得來拜壽。
「我們已經著手籌備了,一百桌你看夠不夠?」晶華的大廚親自來「辦桌」。
眉開眼笑的老人家裝作不在意地揮揮手。「隨便啦!別忘了叫我的小心肝回家呀?」
「是!」貓要順著毛刷才不會伸出爪子襲主,老人家的性子也星一樣。
「唔!晤!要有道烤蜜汁肋骨,她最愛吃了。」還怕嘴饞的丫頭不乖乖地來一飽口腹之慾。
他的小心肝就要回來了,他得把手上的工作趕緊做完,好等她來膩上一膩。
「好。」看來父親又要開心好一陣子了,不會再找他們麻煩。
「你們沒事別來吵我,後院還有一堆骨頭沒洗吶!我會很忙……」
「什麼?!骨……骨頭……」跳起來的宋正氣直覺地想往外竄。
老太爺睨了他一眼,手中的煙桿子朝他一點。「就你吧!來幫我搬死人骨頭。」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倒楣的事一定有他一份,逃都逃不掉。
雖然從小看到大那帶血帶肉的死人骨,可是那薰人的惡臭他實在沒法習慣,小時候雖天真的拿大腿骨當寶劍,但不見得會一直無知下去。
人總會長大。
憐憐呀憐憐,你快回來繼承爺爺的撿骨事業啦!我不要再
兄代妹職飽受荼毒了。
掙扎呀!誰來救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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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啾!哈啾!哈啾!
是誰在想她?
連打了三個噴嚏真不是好預兆,剛下過雨的空氣還有點潮濕,難怪她鼻子癢癢的老想打噴嚏,好像有幾隻蟲子搔著癢。
陰陰的天氣最適合睡覺,無精打采的小人兒托著腮昏昏欲睡,努力撐起沉重眼皮,聽台上老教授口沫橫飛的說著法律條例。
她非常後悔當初填寫志願表時寫了燥乏廳味的法律系,一本《六法全書》滿是第幾章第幾條法律條文,看久了真會頭暈眼花。
好好的空姐不當跑來自找苦吃,原本她考上空姊準備逍遙列國的。
偏偏臨上飛機前有架七四七掉下來,一家子人緊張地不准她靠近飛機半步,好說歹說外加威脅利誘才打消她的空姐美夢。
閒著沒事幹混張文憑也不錯,在好友的慫恿下她糊里糊塗的考上T大,而且跌破眾人眼鏡地居然讓她撈到榜首位置。
那年的素質大概普遍不好吧!不然怎會輪到游手好閒的她,她甚至不敢向好友透露她根本沒看什麼書硬去拗的,結果出人意料的得了個好成績。
她自己是嚇個半死生怕電腦搞錯了對象,驚惶失措地迴避眾人的祝賀,擔心人家發現她原來是個草包。
不過禮金、賀禮、獎學金她照收不誤,反正人家都親自送上門,她不收會折了人家的心意。
想到此,宋憐憐嬌憨的一笑,當時的肉乾、香腸讓她整整胖了一圈,一直到清貧日子的到來,才又勒緊腰帶的瘦下來。
唉!好想吃披薩和可樂哦!
飢餓會令人想打哈欠,哈——
「宋同學,你的嘴巴要是張開超過三十度,我想你會非常後悔今天沒請病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