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他,而且她有的是勝算和籌碼。
第二章
一家裝潢優雅的咖啡廳,中央有一個小型的造景噴泉,古銅色的雕像以類似維納斯的站姿,立在水池中間。
楊立晴一個人坐在咖啡廳內較為隱密的位置,比約定的時間早了半個小時,這不是她的作風,她通常是準時赴約,不把時間浪費在等待上面。只是,今天約她的這個人,令她惴惴不安。
找她做什麼呢?她想。
她知道了什麼嗎?一定是的,要不然,從不過問公事的她,為什麼突然約她見面呢?如果她真的知道了,那麼該怎麼辦?和她攤牌好了,告訴她家揚愛的不是她,請她識相點簽字離婚。想到這裡,她心虛得顫抖了起來,她覺得自己就像連續劇裡的狐狸精,仗著年輕貌美介入別人的家庭,強佔了原來不屬於她的幸福,奪走別人的丈夫、小孩,還有其所辛苦經營的一切。她向服務生要了一杯威士忌,暖暖身子也鎮定一下神經,只是少許的酒精,反而讓她更清醒的體認到自己的殘酷。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最初他和她都曾經很努力的抗拒彼此的吸引,可是感情的發生又怎麼能預防?
她會怎麼懲罰她?告她妨害家庭?告他們通姦?老天,爸媽知道了會有多傷心?而且這份感情一旦被貼上這種標籤,那就一輩子也洗不掉了。可是,難道她不提出告訴,這份感情就會變得高尚純潔?不,這本來就不清高了,這本來就只是一段必須躲在陰溝裡見不得人的感情,而她,只是情婦。天哪!這名詞真是可怕。
如果他妻子要求自己離開他呢?不,她不能這麼做,自己是那麼全心全意的愛他,離開他,她的世界也將告破滅了,她不能這麼做。
可是……她當然有權這麼做,那是她的男人,她有權要回屬於她的幸福。而自己,只是個第三者。錯了,家揚愛的不是他太太,不被愛的人才是第三者。
為了得到家揚,她不會讓步的。
「楊小姐。」一個陌生的聲音伴著一個溫婉柔和的女子,在她心思迷亂的時候出現在她面前。「是我約你出來的,我就是周太太。」
她足足有一分鐘的時間無法動彈,愣愣地看著她拉出椅子在她的面前坐下,然後輕輕地吩咐服務生她所要的餐點。
「你好,不知道你找我出來有什麼事?」立晴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也沒什麼重要的事,我只是想知道,家揚在公司裡工作的情形,結婚這麼多年,一直都是各忙各的,我們之間疏遠了好多。」她笑著,似乎為了這樣一件不關緊要的事耽誤了她的時間而感到抱歉。
「為什麼找我?」她澀澀的問,平時的犀利此刻都離她而去,原本拿定的主意,只剩微微的顫動。
「因為常聽他提起你,誇讚你的工作表現,我想你們接觸的時間應該滿多的。」還是那麼輕輕的語調,她比她還大幾歲吧?可是卻不覺得老,反而在柔和之中有種很具份量的氣度,周家揚的太太果然也很出色。
咦?怎麼會這樣呢?她不是來找她談判的嗎?會不會她根本什麼都不知道?那……還要和她攤牌嗎?她簡單的說些工作上的事情,客戶、構想、溝通、拍片,盡量避重就輕,小心謹慎注意措詞,怕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洩露了什麼。
「真羨慕你可以和他一起工作。」她笑著說,可是在立晴聽來,這句話卻有深切的悲傷,原來她的自私傷透了另一個女人的心。
「他很有男人味,對不對?」她幽忽忽的眼裡似乎充滿了淚水。立晴心口一緊,不安在她心中蔓延開來。
「我也是喜歡他這種與眾不同的風格,結婚前家裡反對我們來往,可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愛他……」她輕輕的說,但是立晴卻像給人重重的打了一拳。
她都知道了,一定都知道了,她不點破,是希望自己能夠良心發現,能知所進退?她有多愛家揚呢?居然能夠原諒他的背叛?
她像被催眠了一樣,聽她絮絮叨叨著他們相識相戀的經過,原來他們之間也有過深刻的一段,那是他心裡的另一片土,她從來不曾到過的。她這麼善良,難怪家揚不願輕言離婚,其實在他心裡,她還是很重要的,對不對?
「即使我現在還是那麼愛他,卻一樣構不近我們之間的距離,我發覺他一天比一天離我更遠。」直到眼淚落下來,她才發現自己的失態,她拿出淨白的手帕揩去淚水,深吸了一口氣,用她細白修長的手握在立晴緊握的拳頭上。手心的溫熱柔軟讓立晴不禁也握著她的手,她寬容的撫摩化成她自責的利刃,刺得她渾身痛楚難當,立晴驚慌的抬起頭來,迎上她溫婉的容顏。
「我想你在家揚身邊說得上話,可不可以請你多提醒他,我和孩子都在等他,他為了……工作,都太忽略我們了。」
她點點頭,早已慌亂的思緒理不出一句話來回應她。
她可以不必這麼做的,她大可以對她怒罵、威嚇,大可以找長輩們替她主持公道,甚至她可以當眾打她一個耳光,她有立場這麼做的;可是她沒有,她只是握著她的手。老天,為什麼她不壞一點呢?為什麼她不少愛他一點呢?這樣自己就可以理直氣壯的把家揚佔為己有。或者……為什麼自己不壞一點呢?根本不必顧慮她的,自己是這麼想和家揚在一起,而他妻子只是比她早一點遇到他。
會的,自己會告訴他的。一切都會回到原來該有的樣子,他還是她的男人,不會再有人瓜分他們的愛情,分享他的溫柔。而自己呢?而她自己呢?
直到她離開了許久,立晴才緩緩步出咖啡廳,太陽的碎片刺入她的眼睛使她幾乎流出淚來。世界將要破碎了,為什麼還有人仍舊瀟灑閒適到處晃蕩?不,行將破碎的只是她的世界,可是有誰在乎她呢?有誰在乎她走在這個即將瓦解的世界裡,不知何去何從?「楊小姐、楊小姐。」她木然的站在咖啡廳門口,有個陌生的人以小跑步向她靠近。「對不起,我遲到了,一直找不到停車位,你是不是等了很久?」
客套而生疏的語氣,誰啊?
「嗯……你想去哪裡?」還是一樣的不自然,不親切。
「回家。」她恍惚的說。
「回家?你是說,去你家?」
「是啊。」可是有誰會把「回家」說成「去我家」呢?
「好吧,你開車嗎?」他顯得有些為難。
「你可以送我嗎?」她忘記了,忘了自己是不是有開車來,也忘了車子停在哪兒了。立晴一路上目光一直停在前方一句話也沒有,但在轉彎前她會先指明,幸好她沒忘了回家的路。
孟庭軒靜靜開著車,在號志變成綠燈,車子啟動之前,瞟了一眼身旁這個一語不發的女子,心中有些不快。他也是被逼著來的,他並不想認識她,不想和她交往,不想和任何女人結婚,他後悔不該為了息事寧人,答應來赴這場約。
***
看見女兒把孟庭軒帶回來,楊媽媽先是嚇了一跳,但隨即又高興得不得了,她熱切的招呼他在客廳坐下,倒茶、遞點心,並邀請他留下來吃晚飯。
「媽,現在才幾點,吃飯不會太早了嗎?」她笑著,已經清醒到可以掩飾自己。回家後她稍微的梳洗了一下,漸漸地回想起來,似乎是那天接到周太太的電話後,心裡又驚又疑,沒留意母親向她提起約會的事,才會陰錯陽差的把他也約到那裡去了,剛才也是一陣迷亂才把他帶到家裡來的。
「那好,你們聊,我去弄點愛玉,天氣熱吃愛玉解渴。」她快步走進廚房,從冰箱裡拿出愛玉、杏仁豆腐,並且告訴自己慢慢來,好讓女兒有多一點時間和他互相瞭解,她可是真的喜歡這個孟庭軒當她的女婿。
立晴在另一張兩人座的沙發坐下來,拿了塊綠茶方塊酥慢慢吃著。孟庭軒則用目光巡視了這個空間,這是避免和她四目交投產生尷尬的最好方法。
客廳裡一組原木矮櫃,矮櫃正上方放的是電視機,電視機的一邊是一盆以向日葵為主題的插花,另一邊是一幅雷諾瓦的畫作。整體的原木色系,感覺清淨溫馨。他將視線停在那幅畫作上,因為那不是印製的畫,而是一幅油畫。「那是我的作品。」她忽然冒出一句話。「嗯……臨摹得很不錯。」他愣了一下,原來太過寂靜了,使他會意不過來她在同他說話。簡單兩句對話之後又恢復寂靜,這兩個人各懷著心事,因此並沒有藉這個機會打開話題,例如,他們可以聊一聊雷諾瓦或印象派。
「孟先生,你好你好。」楊爸爸適時的出現打破了原來的僵局。
「伯父好。」他有禮貌的站起來,楊爸爸上下揮動手掌做出向下的手勢。「坐坐坐,怎麼有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