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房門,便看到他們三人在花蔭之下嘰哩咕嚕,只聽見李重山道:
「……可也奇怪了,怎麼會有這等事兒?會不會是……」
「是什麼?」江敖生問。
「表舅這麼器重杜公子……我不敢說。」李重山道。
「要說就快說!」江敖生不耐煩的道。
「說不定是什麼冤鬼纏身,應該找個法師來驅邪,免得……」他壓低聲音,不等他說完,江敖生扯著嗓子大喝道:
「你胡說些什麼!讀聖賢書,難道不知道子不語怪力亂神?看不見摸不著的事情,信口胡猜,有用嗎?」
「表舅,是你要我說的嘛,」李重山一副委屈的樣子。
「況且……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發生過啊。才子負心忘義,被他拋棄的女子含冤不白,找上門來……」
江敖生不語,李重山接著賊壞的道:
「而且……重山覺得,杜公子病情沉重,他畢竟只是有此作客,為了周全起見,應該盡早送他回家鄉去。」
這該死的李重山,居然在這個時候出這種主意。
「江大人,杜公子的病,老巧定當盡力,只是……李公子的顧慮也不是沒有道理。」大夫慢慢說道。
聽那慢郎中的口氣,似乎他對文舉的病也沒有把握。
怎麼會這樣……
「這……」江敖生猶豫了。
連他也不可靠。我靜靜回到房裡,江綠瑤很快的問:
「大夫怎麼說?」
「說要找法師……」我喃喃。
誰知道一聽我說,二夫人又呼天搶地起來:
「哎呀呀!果然我說的沒錯呀!可憐的杜公子,相貌堂堂的,誰知道竟是福薄之人。」
大夫人這回生氣了,道:
「請法師是為了替他消災祈福,你口沒遮攔的這是怎麼了?」
「請你們都回去吧,讓杜大哥好好休息。」我真的快受不了了,只好下了逐客令。
等一干人等離開,文舉仍在昏睡,到近黃昏才幽幽醒來。
「小桃……今天初幾了?」他問。
「十二了……」我知道他擔心考期,笑著安慰道:「放心,還有好幾天呢,一定可以去考試的。」
說話之間,玉兒端來晚飯和藥,我去接了過去,她小聲告訴我:「這是今天大夫新開的藥,試試有沒有效。」
「杜大哥餓了嗎?先吃飯好了。」等玉兒走了,我道。
「我吃不下……」他懶懶的道。
「吃一點好嗎?」
他不答,索性閉上眼睛。
「那藥總不能不喝吧?」我笑道:「飯菜你不吃,我吃,藥不喝的話,那也是我喝嘍!」
「真拿你沒辦法。」文舉擠出一個倦倦的笑容,坐起來慢慢把藥喝了。我替他把碗放回桌上,他又道:「黃昏了……」
「嗯,出去走走嗎?」我回頭問。
「嗯……」他點點頭。
我陪著他在房前的花蔭下散了一會兒步,他很沒體力的在園裡的石椅子坐下來,我也在他身邊的青草地上坐了,柔順的將頭靠在他腿上。
夕陽,很美。清爽微風裡,只有我們倆。
文舉把手輕輕放在我的帽子上,我心裡一下子漲滿溫柔,真想就這樣一直靠著。沉默了好一會兒,文舉柔聲說道:
「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小桃……」他說著說著又咳了幾聲,每咳一下,我就心疼一下。
這句話聽來大是不吉,我一下子抬起頭來打斷他的話,道:「杜大哥,你胡說什麼!」
他不理我,繼續又說:「到時候你把我的書挑回家去,我爹娘還有兄長他們會照顧你的。」
「我才不要,你答應過的事怎麼可以賴給別人!」我扭著性子,不依。
「我是跟你說真的……我這身體……」咳嗽截斷文舉的話,他手捂著嘴愈咳愈厲害,他開開手——
這一瞬,我們倆一樣的震驚!
文舉手心裡竟是一灘鮮血。
「小桃……」文舉慘白著一張臉,望著我。
「杜大哥,你哪裡不舒服?」我急了,怎麼會忽然這麼嚴重?
文舉搖搖頭極力忍著咳,似乎想說什麼,緊閉著的唇卻噴出一口鮮血來,跟著兩眼翻白昏倒了。
我扶他回房,覺得自己全身發抖。
「我看杜文舉不能參加考試了。」黑童一溜輕煙從窗外進來,站在床邊望著他說風涼話。
文舉生病,最高興的就是李重山和他了吧。
我不理他,努力穩住自己心神,伸手按了文舉的脈息,他的脈動有力,為什麼會忽然病得這般沉重?
是他天命如此?還是有人搞鬼?
我坐下來,凝神四顧,耳聽八方,卻什麼都沒發現。
「小桃,不要管他了!」黑童叫起來,有些氣急敗壞的頓了一頓才又道:「這個軟腳書生有什麼好,值得你像個貼身丫鬟一樣的服侍他?」
「黑童!你居然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話?虧我把你當成朋友!」我怒道。
「難道你看不出來,他想腳踏兩條船?」
「不管他想怎麼樣,我都不會丟下他的。」
「小桃!」他叫,還想再說什麼。
「夠了!」我也叫。「你安靜一點。」我又急又氣,覺得有點喘,在桌邊坐下。幾天前才和文舉在這裡說笑,我告訴他如果能治好他的病,把我煮了當藥吃也行,那時他還罵我傻……現在,他卻躺在那裡,不省我事。
我望著他,同時腦裡重複了一句話----
如果我可以當藥吃……
我走到床邊,將手指伸進嘴裡,正要用力一咬,黑童一把抓住我。
「做什麼?」我瞪他。
黑童定定看著我,完全知道我要做什麼。
「我知道你是蟠桃仙,杜文舉喝了你的血,就算不成仙,以後也能百病不侵長命百歲了,可他不值得你這麼做。」
「我就是要這麼做,不必你來跟我囉唆。」
我甩開他,咬破手指,一陣劇痛傳至心間,鮮血從指上泊泊淌出,我掰開文舉的嘴,把我的血餵給他,然後小心的替他擦拭乾淨。正要凝聚念力為他施一道還神咒,忽然眼前一片黑,也幾乎要昏倒了。
黑童扶著我,語氣和緩的說:「我來好了,你流了太多血了。」
「你也會?」我驚訝,他向來討厭文舉,卻肯幫我救他?
「這種彫蟲小技,誰不會。」他沒好氣的說。
我笑道:「你只會害我,難道也會這種救人的法術?」
他笑而不答,我也真的沒力氣了。順從的讓他扶著我坐在桌邊,看著他將還神咒灌進文舉眉心。
這樣就行了,文舉一定會好起來的。
「如果有一天,杜文舉娶了江綠瑤,你會怎麼樣?」他望著我慢慢走過來。
「不會的……」我搖搖頭。
「你聽起來一點把握也沒有。」他笑。
「你在笑我嗎?」
「不是,我在笑我自己。」他苦笑。「我終於知道杜文舉在你心裡有多重的份量,我對你永遠也不會有這麼重要……」
「你是我的朋友。」我道,他這番話讓我莫名其妙的愧疚起來。不再與他唇槍舌劍,沉吟了一會兒,我幽幽的道:
「如果有那麼一天,我就回蓬萊山,一切都當作沒發生過。」
黑童沒回答,只意味深遠的看著我,但我倦極了,沒心思去猜啞謎,靜靜伏在桌上,在他目光裡沉沉睡去……
朦朧之中,有人牽我的手,我昏昏醒來,文舉站在我面前,黑童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
「杜大哥,你醒了……」我滿心驚喜,卻提不起精神。
「手怎麼了?看起來像是咬傷的?」他關心的問。「痛嗎?」
「不痛了。」我搖搖頭,抽回我的手。
「這兩天你一直守著我,一定累壞了。」他望著我,溫柔的伸出手想撫我的臉,卻又在我的頰上停住了。
「你覺得怎麼樣了?」我問,覺得自己快睡著了,我真的流了很多血嗎?
文舉點點頭,意思大概是他好多了。
我也點點頭,慢慢伏在桌上。「那我要再睡一下……」
我迷迷糊糊的又睡著了,文舉扶起我睡在他床上,替我蓋上被子。
「你好好睡吧,我來替你守著。」
我隱約知道他還細細的說了些話,這些我都知道,但也只是知道而已。
半夢半醒之中,似乎看到了蓬萊山,聒聒噪噪的一票姐妹又拿靈芝仙草取鬧,我聽到有人提到了小桃兒……
小桃兒,小桃兒,發現靠文舉愈近,就離蓬萊山愈遠,愈回不去了。
文舉的身體好了,比原來更加健朗,江家人以為是那個慢郎中的藥有效了,哪裡想得到全是我這聰明靈巧的小桃仙。最失望的是那卑鄙的李重山,我不讓他再有機會陷害文舉,找了一個晚上去料理他,把他嚇得半死,第二天一早他就捲鋪蓋離開了。
莫名其妙的生了一場重病,文舉覺得耽誤了功課,於是更加用功。我怕吵了他,一個人在庭院裡閒逛,忽然有人叫住我,我回過頭「嗯」了一聲,是江綠瑤身邊那個叫玉兒的小丫頭,端了個漆木托盤,盤子裡有一個白磁碗,還加了蓋子。
「玉兒姑娘,你要去哪兒?」我笑著和她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