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進了教室,這位母親四處張望教室裡小孩子們的作品,笑得很溫暖,像是想起了自己小時候。
「這些小孩,像辦家家酒一樣……」
「這是湘浣的作品。」沈雲珂指著牆上其中一個畫著大蛋糕的圖,邊緣用紅線縫上一圈。
「說到湘浣……要進國小了,卻愈來愈不對勁,不但尿床,吃飯也變得很慢……還很愛哭。我最近也實在太忙,沒什麼時間注意她,好不容易抽出時間……」
在家長心裡,沈雲珂在某方面像個諮詢師,聽他們說小孩子的各種疑難雜症,有時也從中發現一些心理深層的問題,不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通常她只是聆聽、安慰,除非是孩子的事,否則她不會隨便出主意。
☆☆☆
回到家,沈太太和沈雲坤正準備吃晚飯。
「這麼晚?」沈太太趕緊替她添來碗筷。
「嗯,有個家長,孩子有點問題。」她說,有點疲倦的在餐桌邊坐下。
「沒想到幼稚園也事情這麼多,小孩子可比高中生還難纏。」沈雲坤笑。
吃過了飯,沈雲坤躲進房間改作業,沈雲珂挽起袖子要幫母親洗碗。
「你去休息啦,整天忙小孩,一定很累了……」
「不會啦,洗個碗有什麼累的。」
「不要啦。」沈太太堅持,沈雲珂只好在一旁坐下來。
「天氣很冷喔……」沈太太一面洗碗一面遲疑著如何提出她一直掛心的問題。
「是啊……」
「都這麼久了,和浚偉的事也沒解決,他的意思到底怎麼樣?」還是直說好了,她為了這件事一直煩心不已。「還是不肯離婚,對不對?他不肯離婚表示對你還是有感情的……」
有嗎?感情的事誰會比當事人更清楚呢?其實沈雲珂最後終於明白,林浚偉從來沒有愛過她。
「媽,你在趕我。」
「我怎麼會趕你!」沈太太停下手邊的工作,看著她。「我是擔心……」
「我知道……我的事,讓我自己解決,好不好?我不是小孩子了。」沈雲珂嗲聲笑著說,心情悄悄一沉到底。
沈太太的意思很清楚,她也不止一次勸過沈雲珂,回到林浚偉身邊,她的理由是——沒有任何一分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而且,唐振很早以前就音訊全無了,她不應該讓自己的感情陷人進退兩難。
她步出廚房走到客廳。茶几上有一些郵件,紅紅白白的耶誕卡,又要過年了?來到這個小鎮,平靜地當她的幼稚園教師,一晃這麼多日子了?
去年耶誕節,她給林浚偉寄了張賀卡,裡面附了一張離婚協議書,林浚偉沒有回應離婚的事,只是偶爾來通電話問候。今年,還寄離婚協議書給他嗎?
或者,不了……
不寄了……
門鈴響聲打斷她的思緒,她走出去開門,接著一響驚叫,驚喜的叫聲。
「雲珂。」莊喜君一身粉紅衣裳站在門外,笑嘻嘻的。
「喜君?!」
「好久不見。」
兩人緊緊擁抱了一下,沈太太聽到聲音從廚房裡出來,見了莊喜君,很熱情的招呼她。
「喜君,好久沒來了。」
「沈媽媽,快過年了,我店裡比較忙。」莊喜君笑,她高興的樣子,彷彿現在就是大年初一。
「坐坐,吃過飯沒?」
「吃過了,謝謝沈媽媽。」
沈太太寒暄了一下回到廚房,沈雲珂握著莊喜君的手,高興的又一次打量她,覺得她分外喜氣。
「怎麼忽然來了?」
莊喜君笑如春風,不肯說。
「走走好嗎?」沈雲珂笑,知道莊喜君一向以賣關子為樂。
「好啊,去哪裡?」
這個小鎮適合散步的地方,也只有那條長長的河堤了。
「怎麼有空來?」走在河堤,沈雲珂問,辮子上的綠色蝴蝶結輕輕跳著。
晚間的河堤,好風徐徐,河床上原本茂密的雜草,絲毫不因為冬風吹襲變得暗淡,遠處一列火車駛過,轟隆轟隆的聲音聽來如此幽遠。
「來看看你。」莊喜君說。「工作還好嗎?」
「很好啊。」她轉了一圈,面向莊喜君,倒著一面走路一面說:「我喜歡這份工作,我喜歡小朋友們喜歡辮子老師。」
沈雲珂笑瞇瞇的告訴莊喜君幼兒教育工作有趣的地方,與家長的溝通、辦活動、孩子們的突發奇想……小朋友信任她,家長、同事也信任她,這是她的專長,她從這裡重新得到肯定,重新體會什麼是生活。成就感洗脫了原有的慵懶,再造了她,沈雲珂整個人亮了起來。
她們兩人一起慢慢散步,從河堤的這一頭走到那一頭,又從那一頭踱回到這一頭來,似乎有聊不完的話題。
「對了,還沒問你什麼事,怎麼忽然來了?」沈雲珂靦腆地笑,是她自己打開話匣子就停不下來的。
「呵,辮子老師,」莊喜君從隨身的皮包裡拿出一張紅光耀眼的喜帖。「我要結婚了。」
「真的!?」沈雲珂笑開了,促狹地問:「新郎是誰?」
「你哦……變得比小孩子還調皮……」莊喜君笑。「剛好是小年夜,一定要來哦。」
「當然……」她接過喜帖翻開來,裡面有一張婚紗照,莊喜君小鳥依人的靠著許書誠,一臉幸福的模樣。「哇,真是郎才女貌耶……結婚真好。」
「一點都不好……之前還鬧得不太愉快,唐振說別結婚了,叫書誠和他私奔。」莊喜君笑著說。「書誠叫他趕快結婚,免得打主意打到老朋友身上來。這兩個人一鬧起來就永遠長不大似的……」
沈雲珂覺得心口被緊緊掐住,整個人警覺了起來。
喜君說的是唐振嗎?
她以為他就這樣消失了,而,他只是離開了她的世界,在別人的世界裡還是看得到他、聽得到他。
她解開綠色蝴蝶結,任河堤上的夜風緩緩梳開她的辮子……
「唐振……現在好嗎?」
「還不錯啦。家人催他結婚催得緊,他真的也該成家了,都過三十了。」因為自己要結婚,直腸子的莊喜君很自然覺得大家都該結婚了,可是她話說完後才覺得自己說錯話了。
沈雲珂和唐振這一段感情,莫名其妙的開始,莫名其妙的結束,像鬧劇一場。沈雲珂也一直沒回林浚偉身邊,如果唐振成家,那她,情歸何處……
☆☆☆
情歸何處?……
三四百個日子過去,沈雲珂的日子平靜,心情也平靜,像逐漸沉澱的一湖澄淨映出倒影,清清楚楚,深刻真實。
晴朗的冬夜裡,冷月寂寂,她一個人抱著膝蓋坐在頂樓陽台,專心端詳心湖裡的倒影,有個名字不知不覺的喃喃出口,淚水就忽然順著臉頰滑落。
時間是靜靜流淌的大河,人在河裡雖然努力掌握自己的方向,卻仍然擺脫不了漂流的命運,眼睜睜望著倏然而至的激流將身邊的人沖激而去,空舉著一隻無力挽回的手,能做的也只是頻頻回顧……
☆☆☆
點著黃色燈泡的日本料理店,有種特殊的喧鬧氣氛,店內的客人看來都是上班族,衣冠筆挺,卻熱絡有活力。
「來來來,我敬大家,多虧各位幫忙,這次業績才有這種表現。」一位前額頭髮很少,但梳得整整齊齊,身材壯碩的中年男子站起來說話,喧鬧立刻安靜下來。
「都是董事長領導有方。」不知道是誰高聲喊,引起一片掌聲呼應。
這位被稱為董事長的人很志得意滿的笑,做了個手勢壓下一片喧嘩。
「我們這樣你一句我一句,這個月的獎金可就要……」提到獎金,店內又是一片喧嘩鼓掌聲,把這位董事長後面的話蓋掉了。
想也知道,業績創新高,獎金是一定少不了的,得到長官一句承諾,大家更是放心了。
「你們光提獎金,帶你們向前衝的副理都把他忘了。」
這回大家倒是都安靜下來了。
「唐副理。」董事長朝著坐在另一張桌子的唐振喊。
唐振站了起來,走到老闆身邊。董事長一手重重的拍在他肩上。
「以後,就要拜託你了。」他說,舉起酒杯。「來,我們敬唐副理一杯!」
「董事長太客氣了,你信得過我們,給我們舞台發揮,應該是我敬你。」一句漂亮的場面話把董事長和大夥兒都說得服服貼貼,一起舉杯,共同營造雙贏的局面。
餐會結束,大伙在餐廳門口喧嘩道別,唐振送走了董事長和其他長官,也正要往停車場去,被身後一陣嬉鬧喊住。
「副理。」是他的幾個同事,其中有人走到他身邊,一手拍在他肩上,這個動作方才董事長也做過。攬肩拍背,表示他人正紅著呢。
「我們還要去唱歌,你要不要一起去?」
唐振搖搖頭,還沒開口說話,其他人已經開始鼓噪了。
「去啦,你待會兒有約會嗎?」
「約什麼會,孤家寡人一個……」唐振說。
「副理真的沒有女朋友?」
唐振淡淡的笑,立刻有人推了在場另一位女生一把,將她簇擁到唐振身旁。大家都喝了酒,顯得過於輕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