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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沈思瑜

  我知道,這一次,誰也不能說「沒事了」。

  「告訴我,」我卻不甘心,不想放棄。「一定還有辦法的,米瑟夫,你是最厲害的,你一定知道,一定想得到……」我連說了三個「一定」,為的也只是想壓抑住自己那真心想著「不一定」的恐懼。

  米瑟夫還是沒說話,我只好仰起頭來哀求他:「米瑟夫,你不要不說話,這樣我會更害怕的。我知道是我害的,可是,米瑟夫,你罵我呀!別什麼都不說,我不想他死啊!」

  米瑟夫聽了,這才輕輕地說出一句話。「我也……不想他死啊!」

  說著這話的時候,我竟然看見米瑟夫的眼角,有淚。

  這使我方寸大亂了。「米瑟夫……」

  「先找到他,」米瑟夫終於說了。「別讓他再變成媒體的焦點,這其實很容易擺平,可是,就怕他想尋死路,一再地接案子,一再地讓自己曝光。這樣,就是總統來說情也活不成的。」

  我馬上擦了擦眼淚,告訴米瑟夫。「那!快點請人去找啊我也去找,我們還可以……」

  而當我接觸到米瑟夫那絕望的表情時,我的喉嚨一時梗著什麼似地,說不出話來了。

  半晌,他才把絕望的理由告訴我。「他放了話,接任何案子,殺任何人,但要是有人膽敢追查他的行蹤,殺無赦,就是……就是『范館子』的人也是一樣,既不要過去,也不要未來。最多他一命賠『范館子』的人一命,以報范建成的養育之恩。」

  我不敢相信,他豁出去了,命不要了?什麼都不要了?

  米瑟夫接著解釋著,「所以,不是『范館子』的人跟蹤他,命就沒了;而『范館子』的人跟蹤他,卻是兩個人同葬。」

  這是威脅嗎?恐嚇嗎?我不懂,為什麼他連讓人關心的機會也不給?非要和愛他的人如此苦苦相折磨呢?

  「米瑟夫,」我焦慮地問:「他還會殺人嗎?他還要殺人嗎?」

  米瑟夫卻回答我,「也許就像你們中國人說的,這是一種宿命吧!」

  什麼宿命?我不相信一直以來,我只相信人的意志力才是最大的主宰。宿命,不過是那些意志力薄弱的人,拿來為挫折作擋箭牌的名詞罷了。

  世輝,慣於沉默的他,為何又再次將自己推進那種亡命的日子裡?是什麼讓他放棄安身立命的夢想了?

  我想到這裡,下意識地落寞了。

  我沉重地問米瑟夫,「是我害的嗎?米瑟夫,是不是我……不該罵他混蛋?米瑟夫……我不是故意的,可是……他也不應該和戴詠芳……」

  米瑟夫用銳利的眼光看著我,慎重地問:「他和她怎麼樣?誰告訴你的?心宇。」

  「誰說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至少該對她負責,不管是真心與否,米瑟夫。」我說。

  「這就是你的想法,你逃避他的理由!」他似是恍然大悟地問我。

  我絕望地垂下頭。

  「既然如此,」米瑟夫說:「你還擔心他的安危做什麼呢?這是戴詠芳的責任了,不是嗎?」

  我聽了這話,一驚。

  我對他沒有責任了!這話讓我的心猛然抽痛了一下。

  米瑟夫又緊接著說:「不用插手這件事了,既然……」

  「可是我愛他啊!」我盯著米瑟夫,把這話說了出來。「就是愛他,怎麼辦呢?」

  米瑟夫搖頭。「不,你不愛他,你甚至連解釋的機會也不給他,連選擇的機會也不給他,就把他推給戴詠芳了,你讓他徹底以為你不愛他了。」

  「米瑟夫……我只是太難過,太傷心了……」我求他。「不要不管我,米瑟夫。」

  他這才拍拍我的肩,「你先上去休息,讓我和大家商量一下。還有,記得別給你老爸知道,別讓他擔心。」

  我點點頭。

  這一天起,我開始失眠。每次合上雙眼,就看見躺在血泊裡的世輝,慌得我心跳加速,猛然一陣抽痛。

  第三天,新聞報導說,今夏的第一個颱風已接近本島,並繼續以緩慢的速度行進,風力逐漸增強。

  「今天凌晨五點,位於高縣XX鄉的李忠仁鄉鎮代表居所,發生一件兇殺案,死者……」新聞主播用憂心忡忡的口氣報導著,「疑是昨日XX三溫暖案,同一人所為。」

  我聽了,震了一下。

  他如此折磨著我!

  第四天,豪情KTV酒店兇殺案。

  颱風的行進加速,海上颱風警報發佈了。

  第五天,十全大樓兇殺案。

  陸上颱風警報發佈。

  警方決定成立專案小組,緝捕這個「令人髮指」的兇嫌——徐世輝。

  米瑟夫每天忙得灰頭土臉,到處打聽他的行蹤,他不再管他的威脅。

  他說:「不能任由他這麼下去了,他惹火黑白兩道,怕是會死無葬身之地。」

  我聽了這句話,心都碎了。

  第六天,颱風正式登陸,米瑟夫終於打聽到消息。

  他安排了人去和世輝交易。

  時間是半夜三點,地點是市郊外的一幢別墅。

  對象是,一個毒販。外國人,會說中文的外國人。

  當米瑟夫作出這個決定時,我一度反對,因為,要是世輝錯手把米瑟夫殺了那這個遺憾,誰能彌補?

  可是米瑟夫不願意別人冒這個險。

  我於是意氣地問他:「那為什麼不是『女毒販』?不是別人。」我強調。

  米瑟夫捏捏我的鼻子。「別為我擔心,你知道我不是省油的燈。」

  「那……」我問他:「你準備……怎麼做?」

  「把他弄到國外去。」他簡單地說。

  「有機會嗎?」我憂心地問:「現在外面風聲那麼緊。」

  米瑟夫告訴我,「機會總是試出來的,不是嗎?我怕的是他不肯走。」

  狂風驟雨。

  這是混亂的一天,街上的行道樹歪歪斜斜地躺著,旗幟、招牌、樹枝、樹葉,滿地凌亂地散著。

  我們冒著危險上山,幾番落石滾下來,險象環生。風擊打著車窗,令人不免對大自然的力量膽戰心驚。

  而米瑟夫卻反而一臉輕鬆自若。

  「好極了。」他說。

  我在車裡晃得頭都暈了,而他卻「好極了」?

  我不解其所以。

  「這颱風造成的損害愈大,就愈能分散警力。心宇,你知道嗎?」這是自我回家後,第一次從米瑟夫的臉上看見笑容。

  這笑感染了我,也教我的心不覺放鬆了些。

  「心宇,」他突然接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愛裡有寬容,你明白嗎?」

  我看了他一下,似瞭解又似不瞭解。

  「既然你不能說服自己不愛他,為何不乾脆愛全部的他——他的好,他的不好,他的正確和過錯呢?」

  「我明白,米瑟夫。」我說。

  我們到達別墅時,已是夜間兩點四十分,佈置就序之後,我們關了屋裡的燈。在我的堅持下,留了屋外的一盞燈——給世輝的。

  米瑟夫在床上佯裝沉睡中的毒販,背對著門口,露出一頭金髮。

  我則躲進了浴室,透著毛玻璃,只能見到房裡的黑影子輪廓。

  凌晨三點零四分,靜得可怕的房裡,傳來開門的聲音,我一聽見了,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經,都不禁繃緊了起來。

  而當門瞬間被打開時,米瑟夫也立刻握槍從床上跳起來。

  我擔心得想衝出去——如果不是米瑟夫一再交代我別輕舉妄動的話。

  我只有靜聽著他們說話,可笑的是,我竟真有幾分害怕,害怕我如此深愛著的那個人。小說製作室*惜惜掃校

  因為我真的無法不去想像,每當他用手槍瞄準一個人的腦袋時,那雙冰冷的眼光。

  「是你?」他顯然很震驚。

  「是的,是我。」米瑟夫冷靜以對。「我是我自己的買主,你殺了我,一樣可以拿到錢,這一點,我自認沒有欺騙你。」

  「米瑟夫,不要為難我。」世輝沉沉地說。

  「同時,我也是『范館子』的人,你有足夠的理由,在這個不為人知的地方,給我一顆子彈,也給你自己一顆。」

  「米瑟夫!」世輝激動得大喊:「不要說了!」

  「你會這麼做嗎?」他問。

  「你明知道……我是不可能……」

  世輝話還沒說完,就冷不防地挨了米瑟夫一拳。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米瑟夫傷心欲絕地痛罵:「你活得不耐煩了?想死嗎?好啊!可以啊!隨時可以,可是你別忘了,你這條命能拖到今天,一半是范先生,一半是我給的,你好歹該來問問我們同意不同意,你憑什麼作主?」

  米瑟夫……不要罵他呀!

  世輝卻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反正我生來是欠人的,我欠太多人了,還不了,乾脆全變成呆帳。你打我,你想證明什麼?想看清什麼呢?你沒聽到那些用在我身上的形容詞嗎?泯滅人性,說得多中肯哪!」

  「你別過來,讓我走!」他突然把槍上了膛。「不要逼我。」

  「你難道不想見心宇?」米瑟夫說:「她回來了。」

  世輝聽了,沉靜了一會兒。

  「那就好。」最後,他才悶悶地說了這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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