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芳嬌嬌滴滴地搶著反問他:「我?我說了什麼?我是回家啦!可是才回到家,我哥就說他有急事找心宇姐姐,所以我就帶他來了。你和心宇姐姐談完了嗎?還是要我們迴避一下?十分鐘夠不夠?我也有重要的事跟你說。」
看來,這一天,天下的大事、小事、重要、不重要的事,一概都出籠了。
局面變得混亂了,教我和世輝兩人一時都手足無措。
但,我打算先打退堂鼓,也收回和他爭論、重新和好的念頭,因為看見他和詠芳那樣親密的肌膚之親,我的心就死了。
「不,」我對詠芳說:「我沒話說了。」然後,掉頭就要走。
「等等,」世輝咬著牙,不放棄地問:「我要原因,讓我知道什麼可以讓我們生死相許的感情斷了?為了什麼?」
我背對著他,面對著戴忠臣,屏住呼吸。
這話一說出口,我就要永遠失去他了,是不是?
不要逼我做決定!世輝,我不是自己做任何決定。
而戴忠臣也緊張地看著我。
「你不說,是不肯放棄,」他沉痛地對我說:「你會扯謊,騙說你變了心,是有人給你壓力,還是你自己給自己壓力?你為什麼不肯好好地和我談?心宇。」
「我愛上別人了。」我說。
他生氣地回應我,「不要用這麼愚蠢的理由來敷衍我。」
「我沒有敷衍你。」我平靜地說。
「好,是誰?」他憤怒得指著戴忠臣,問我。「是他嗎?你以為你可以現場隨便抓個人來,就可以讓我相信嗎?你真是……天真!」
我聽著,看著他和戴詠芳愈發親密,我的心就愈發疼痛、沉重。
也許是那樣疼痛又沉重的心情教我失控了,我不知道我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同時把他、把戴忠臣都傷害了。
「就是他!你真是聰明!」我不假思索地頂撞回去。
只見戴忠臣睜大著眼睛,似憤怒似喜悅又似憂傷的情緒在眼中交錯,而這番撼動人心的表情,竟然在此時此刻打不進我的心!
我就這樣狠毒,對他的傷害視若睹地直視著……
「你!你真是不可理喻!你現在全身都長滿了刺,接近你的人,沒有一個不會被刺傷流血的!是什麼讓你變成這樣?以前的你,雖然說話不饒人,可是從來不會拿人家的真情來開玩笑啊!」世輝的聲音,一字字、一句句,從我身後不斷地襲來,直要把我淹沒……
「我討厭你!」我背對著他,喊出了這句話,喊到眼淚也出來了。「我真是……好討厭你!」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跑走。
混亂之中,我的耳邊似乎依稀還聽見詠芳的話。
「喂!別追了,讓我哥去吧!」她竟然能這樣平平淡淡,無所遲疑地說:「我坦白告訴你,她和我哥哥已經在一起了。」
然後,我沒再聽見世輝的聲音。
我傷害了別人,我真的那麼狠嗎?不,不是的,我真的不是故意那樣,我只是被嫉妒的感情沖昏頭了,我只是沒有辦法不好好的宣洩自己的情緒。
也許那樣的做法是很幼稚的,但是,當人在悲痛的時候,三歲小孩的做法,和八十多歲老人家的反應其實又有多大的不同呢?
「范心宇!」戴忠臣追著我喊。我想,誰都忘了這裡是醫院了吧?這麼放膽地大呼小叫!
這一鬧,整層樓的病人、醫生、護士,全給我們的吵鬧聲引了出來,想要阻止我們。
「小姐!這裡不可以跑步,請你……喂!小姐!」一位護士把我攔下來。「會吵到病人的。」
「先生!請你別大呼小叫,」另一位醫生把戴忠臣也攔下來。「有話好好說,這裡是病人休養的地方。」
我沉默著不說話,也沒有表情,只是臉上掛著猶涇的淚痕。
「吵架了?」那位白髮斑斑的醫生拍著戴忠臣的肩,打趣地問道,一副很自以為是,事實上卻全盤搞錯的烏龍模樣。
戴忠臣大概一下子會意不過來,不肯定也不否定。
我沒回頭去看他的表情,不過,我倒是想像得到他那無措的表情而有點想笑。
但,很快地連我也陷入了窘境。
那位護士小姐跟著好意開口勸說:「小姐,火氣別這麼大嘛!我們醫院地下室有個餐廳,你們下去好好說去,」然後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我知道你一定是第一次談戀愛,才會這麼火大。等你經驗多了,知道男人的本性,就不會對他們期望太高了。」
聽來似乎有理,又似乎有點莫名其妙,便我還是站在原地等她「曉以大義」完。
「是啊!那白髮醫生跟著又搭腔。「今天六樓住了個黑社會頭子,叫什麼……范什麼……來的。」
「范建成。」我提醒他。
「對對對!那白髮醫生如遇知已般,激動的說:「他可是不好惹的,聽說脾氣很不好,要是你們吵到他了,小心他把你們剁成八塊,我們也糟了。咦?小姐,你怎麼知道本院住了這一號人物?是不是晚報上寫的。」
我差點沒笑翻。是的,現在應該多找一些讓自己發笑的理由,否則,我會去自殺的。
「不是,」我說:「范建成是我爸爸,我來探病,而且我還沒被剁成八塊過。」
我聽見戴忠臣在我身後忍不住笑了出來,但他忍著,也一本正經地對他身後的那位老醫師說:「那麼,我想,我是不必自我介紹了,麻煩讓一讓。」
說完,我們就一前一後這樣謙灑自若地走掉了。
難怪特權教人如此醉心,我們看也不必看那兩位的表情,心裡就已經有了相當的滿足感。
我和戴忠臣沒有再一起去看老爸,我們離開了醫院大樓,忍著二十分鐘不說一句話。
偶爾,我用眼角的餘光去掃視戴忠臣臉上的表情,心裡就有說不出的歉意。他很有理由不顧我的憂傷把我痛罵一頓的——任何男孩都不肯成為一個女孩分手的擋箭牌,而他卻始終一言不發,不反駁,也不追問真相,就這麼獨自承受著我的快樂或痛苦,靜靜地陪著我。
這使我實在壓不下自己對自己內心的苛責,只好先怯怯地開口,在綠樹蔭下。
「喂,你是不是生氣了,氣得不想跟我說話了,對不對?」
他聽了,停下腳步,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在看什麼珍禽異獸、稀有動物的樣子。「你真的這樣以為?」
「對不起……」我說。
看來真是有點「雞同鴨講」。
他又奇怪的問我:「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對不起什麼?」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我……」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把剛才的話重新描述一次,才不會尷尬。「喂!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在裝傻?」
他願意把眼珠子往上吊,露出白眼給我看。我這才知道,原來他還有心情和我打混仗。
真是氣也不是,笑也不是,愧疚也不是……有那種五味雜陳的無奈,點滴在心頭。不過,我還是知道,他是在逗我笑。
「戴忠臣……你……不會……以為,」為了防範有任何「意外」發生,還是問清楚我和他的「認知」有沒有相同比較保險一點。「我說喜歡你是——真的吧?」
他一聽,露出誇張的表情,問:「啊?難道不是嗎?心宇?」
天啊!連「范心宇」都變成「心宇」,這下子場面很難收拾了。我一想,覺得不對勁。
該怎麼說?要怎麼說才好?
我下意識地抓抓頭,又低頭,又抬頭,又低頭!最後終於吞吞吐吐地說出口。「是這樣的,我……剛才……只是……不是……其實是……」
說到這裡,一抬眼,卻只見他正意味深長,自我陶醉地笑著。
我的歉意在他這一笑間沖淡了不少。
「你笑什麼?」我想,我的語氣恐怕比先前「不友善」太多了,我提高聲調,「我在和你講正經事哪!我現在是滿懷歉意在跟你說話,你卻硬要惹我生氣。」
「誰要你滿懷歉意?」他得意洋洋地對我說:「你說了喜歡我,而我也沒有反駁,對不對?」
他在想什麼?我偏著頭,不解地看著他,滿臉問號。
「所以,這是口頭契約,是不是?」他奸笑著。
而我終於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而我可沒解約的意思喔!你道什麼歉?!」
我的臉當場黑了一半。
「戴……臣……忠。」我愣住了。
「是戴忠臣。」他糾正我。
「喂!我不是……」真是有苦難言,可急壞了我。
而他!他他他,看起來卻是這麼悠然自得,這麼春風滿面。
這使我很想……很想痛扁他一頓。可是,這似乎又說不太過去,到底是我自己亂說話,還想對人家動粗?唉,我可是愈來愈有范建成的風範了。
夕陽落照依然熾烈,強光落下來,穿過樹間,金光點點隨風閃著,閃得我有些昏眩。
唉!我是昏了,在我覺得把一切都搞砸了以後。
不想說再見的人被我摒除在千里之外了,想要永遠別見的人卻接受了我的口是心非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