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玉狐疑,原來平均便是最好。
但她不知道,她是否也如其他人一樣,但求平均便已心滿意足。
別誤會,兒玉不是每當聽到香港小姐音樂前奏便會心跳加速的女孩,小時候玩遊戲,她從來沒玩過香港小姐。她絕對不是好高騖遠的女孩,她沒意思追求更英俊有型、更有錢、更有才華、更出眾的男朋友。
其實兒玉也會感到害怕。有時候,當地握看電話簡聽著子樽的聲音時,她會希望電話突然發生故障,或者突然停電,好讓子樽的聲音消失在電話的另一端。
在戲院看電影時,黑暗的環境令兒玉安然。在這黑暗之中,她臉上的表情釋然了,不屑的不屑,不滿的不滿,都趁著他看不見的當兒,盡情表露出來。
是的,兒玉從不忍心傷害於樽。兒玉對子樽的不滿,他一概不知情,他以為只是女朋友比較沉默罷了。
若果不是逃避子樽的心態加重,兒玉也不確定自己原來並不喜歡他。
但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所以害怕了。
她聽過中森明萊的一首歌,叫什麼「紅寶石指環」之類,歌詞的背景是一男一女同在參加巴西的嘉年華會,那個女人一早已不喜歡那個男人了,但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趁著嘉年華會的人潮,扔掉手中男方所迭的紅寶石指環,然後隨著人潮逃跑。
兒玉很被歌詞觸動。
趁著……
究竟她要什麼,究竟她不喜歡他什麼,她不知道。
只是,她很渴望很渴望拋棄他。
☆ ☆ ☆
子樽和兒玉一起考入香港大學。
子樽接到成績單,歡喜若狂;兒玉卻沒有什麼反應,心裡只是想道,入不了還好,再不用走在一起。
然而他們還是在一起。子樽牽著兒玉的手去報到,牽看她的手參觀各幢宿舍,牽著她的手報名參加各項社團活動。
她的手不停滲汗,她的眉是緊緊扣著,她的樣子像苦瓜乾。
是不是已由不喜歡演變成討厭了?但她究竟討厭他什麼?
他和她一起報名參加學生會迎新營,住宿地點是太古樓宿舍。
她說肚子痛,不肯去。她說選科手續未辦妥,不肯去。然而她還是去了,她抵擋不了他關懷備至熱心滿溢的笑容。
她感到更討厭了,她討厭自己的不忍心。
迎新營的活動除了一般的集體遊戲、煲煲糖水。
燒烤唱歌外,舊生還流行在夜半和新生談心。
這夜,大家圍在一起,說自己的初戀故事。
都是平凡而溫馨的愛情。說故事者有的咬牙切齒,有的臉露陶醉,有的一片迷惘。本來聽人家的私隱或多或少都有些快意,但兒玉卻是一臉慍色,每隔兩分鐘便示意要離開回房睡覺,每回都是子樽以目光叫她留下。
「這樣很沒禮貌。」他對她耳語。
兒玉本想逃避,因為:(一)她不想向陌人暴露自己的過去;(二)她亦不想聽見子樽以他的版本陳述大家的歷史,(三)她根本不認為她與子樽的一段是什麼愛情故事。
雖然他們會拖手、接吻、上床。
兒玉抬起眼,靈光一閃,忽然她知道了,原來,她心底的討厭是因為愛意從未產生過。
她沒有愛過他。不是愛情故事。
子樽開始說話了,臉上帶看心滿意足的笑容:「我第一次看見兒玉的時候是中六開學的第一天,當我踏進課室,第一眼便看到她,也就是在這一剎那,我已喜歡了她。我覺得兒玉很美麗、很沉靜、很吸引,差不多是從一開始,我已發誓要對這個女孩子好……」
他的手緊握著她的,他的側臉含笑但認真。兒玉心裡是一陣惻隱。
圍坐著的男男女女,目光好不羨慕。兒玉看見,頭垂得更低,別人可能以為她是不好意思,只有她才知道不是那樣。
不是那樣,真的不是那樣,你們全部猜錯了。
子樽把故事說完,轉過頭來朝兒玉一笑。
卡在喉嚨的唾沫給吞下去。兒玉的心在說:子樽,你也猜錯了。你一直都錯了,怎麼你這麼遲鈍,竟然一直不知道?
為什麼你一直不知道我根本一點也不愛你?嗯,其實我也是如今才知道。
別人可以咬牙切齒惱恨填胸又或是自我沉醉,而我,一直都在懷疑,一直都在厭惡。
對不起,子樽,遲鈍的是我。
交換初戀故事完畢,有人提議回宿舍吃糖水,又有人提議找個僻靜的地方說鬼故事。
於樽想回去休息,兒玉見他說要回去,便自然地想留下。
一行數人走到紐魯詩樓,乘升降機到六樓,然後再折回梯間。
梯間燈光微弱,是說鬼故事的好地方。
一坐下,樓梯外傳來一聲喊聲:「兒--玉她不其然打了個寒顫。那是子樽,不知何故又折返了。他背著光步過來,有同學說:「真恐怖,黑暗裡看上去真像鬼。」
大家起哄一會,子樽坐到兒玉身邊。「我怕你有危險。」他對她說。
她望看他,沒答話。溫馨的說話聽在耳裡,又覺討厭。
「這鬼故事,」講鬼故事的人開始了:「是有關這座紐魯詩樓六樓及七樓的。」
「這裡?」
有點不寒而慄。「哎也,不要說了,很邪門!」
「嘻嘻,」說故事的人傻笑兩聲,很滿足地繼續下去:「話說有一年的九月初,亦是這樣的迎新營,一班人像我們一樣,在六樓梯間說鬼故事。」
「鬼故事的內容環繞六樓及七樓的傳聞。大家都知道,這幢大廈的設計迂迴曲折,走進來如同走人迷宮一樣,所以鬼故事甚多。而在眾同學之中,其中一名男孩子表現得特別驚慌,臉青唇白,大家看在眼裡也覺好笑。」
「未幾,鬼故事說完,大家趁看那膽小男同學去洗手間時,商量如何作弄他。就在他回到梯間之際,一夥人便開始玩捉迷藏,要那個膽小的男孩子做捉人的那個,於是他便伏在牆邊,合上眼睛開始倒數。」
說到這裡,所有人都神色凝重,只有兒玉東張西望。是否早早應該和身伴這個人分開,怎麼他一在身邊,總會如此納悶,連鬼故事也變得不吸引。
她分了心,雙眼瞄到梯間旁邊的升降機去。
升降機有綠光滲出,卻是一閃而過。
她狐疑,再看,綠色的餘光猶在。她轉頭朝子樽看去,他和其他人一樣沒有反應。他看不到。
說故事的舊生仍在說:「男孩子在倒數後,睜眼一看,發覺六樓梯間的電燈全熄了,他立刻呼喚其他人,可是沒有回應。他不知道如何是好,於是便扶著牆壁,摸黑走到七樓。」
「七樓」。兒玉聽到這兩個字,雙眼不期然又溜到升降機前。那升降機在動,信號燈亮在「7」字。
「男孩子發覺,牆很濕,但太黑了,他看不清楚,他心膽俱裂。他爬到七樓來,那裡倒是燈火通明。他一看到燈光,心便安定了。他下意識地低頭一看,意外地發現手上竟是一片血紅色,他猛然轉頭,剛才扶著的牆明明是白色的。再看看前方,七樓的牆上全掛著一幅幅怪誕的心理學圖畫。他大驚,尖叫起來。」
升降機的門縫中,一抹綠光又在忽隱忽明。兒玉輕碰子樽的手肘,對他說:「看,那升降機!」
子樽望了望,隨即答道:「沒有什麼呀,別吵,這故事很緊張。」
明明有光芒在閃動,怎麼他看不見?
故事繼續下去:「男孩子一叫,其他人聽到便立刻由六樓走上來,看見他一臉驚慌,大家忍不住笑了。可是大家都誓神劈願,他們只是躲在六樓的洗手間裡,並沒有把梯間的燈關掉,而六樓梯間的牆,也不是血紅色。」
「嘩!很恐怖哩!」
「唔,故事還未完,高潮現在才開始。眾人玩夠了,要返回宿舍,便沿樓梯往下走。那男孩子問:『怎麼不進升降機?』有人回答他:『升降機有「污糟野。』接看便嘻嘻哈哈地繼續走,但是那男孩子不甘被取笑,於是一踏步便走進升降機……」
升降機。兒玉這才把精神集中過來。
「怎知道,」故事說下去:「男孩子一進人升降機之後,立刻尖聲大叫。此時,已走到五樓的同學們聞聲跑向升降機前,他們看到十分駭人的場面:那男孩子在緩緩下降的升降機內抱頭亂竄,不斷尖叫說話,但是說什麼卻聽不見。升降機的門不斷地開合開合,內裡透著神秘的綠光……」
兒玉心一寒。綠光。
「眾人叫喚他,可是他聽不見,只在抱頭尖叫。大家急步往下走,每走下一層,都見他在開開合合的升降機中不停張口叫喊,直至走到最下的一層--」
「怎麼了?」
「男孩子消失掉,只餘下開得大大的升降機門,綠光也隱沒了。從此,沒有人再見到這個新生。」
這可算是恐怖的鬼故事。各人在故事完畢之後,都靜默下來,不作聲,尤其是大家身處組魯詩樓,又在事發的六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