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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深雪

  序

  基本上我喜歡短而快速的東西。

  精煉、簡潔、有力、鏗鏘。

  我喜歡寫短篇小說,簡單直接有point,像我的性格手起刀落,直出直入,毫不婉轉,清清楚楚,來得快去得快,狠心決絕。

  你大概會很喜歡看我的短篇小說。如果你像我一樣,討厭多餘的東西。

  生活那麼忙碌,功課壓力那樣大,上司下屬通通都令你不自在。我和你一樣,渴望有像西瓜雪條一般可口清爽的閱讀調劑,醒神美味使你心情好。

  「正斗」。

  我也喜歡短速快捷的戀愛,輕鬆寫意,無拘無束。

  很難想像別人如何適應負累冗長、要生要死、費時失事的戀愛關係。所以我不喜歡寫、也不喜歡看那些曲折離奇、離離合合、賺人熱淚的小說。

  短小精巧,不代表不能觸動人心。擦身而過往往更加美麗。

  當然,我也不會抗拒舒服自然的長久關係,正如我同樣喜歡在客觀條件許可下寫一本經過深思熟慮、成績有目共睹的長篇小說。

  可能緣分和時機同樣來到,以上兩者還未能如願。

  終有一日吧!我是知道的。

  沒有理由做不到。

  深雪

  第一章EYES

  怨恨他。

  是這樣的。默默地戀上一個人的感覺一點也不好受。在最初的時候可能還會享受那種患得患失、若有若無,但時間一久,就會變得不值得,愛得太久的人始終會離去。

  阿藍與家樺的故事開始在六年前。六年,是很長的日子。六年前,阿藍才十九歲。

  二十三歲的家樺是教授陶塑的老師,開了一所陶藝學校,學生的年齡由五歲至六十五歲,生意不錯,生活過得很好。

  十九歲那年,阿藍中七畢業,暑假時沒事可做,參加了家樺的陶塑班。

  課程由如何適當地混和水與陶泥開始,單是學習個中技巧,便用上一個小時。最初家樺與阿藍交談,就是在水與陶泥當中開始。

  阿藍做得特別差,水還是水,泥還是泥,一台都是,慘不忍睹。真是的,她想,她比前排七歲的小二學生還要差,沒辦法,應付不來,可能是毫無天分。

  氣餒--在這段關係開始的時候。

  家樺走過來,站在阿藍跟前微笑,說:「你是個水泥分明的人。」

  阿藍不好意思,從水與泥當中抽出一雙手,傻笑。

  家樺蹙了蹙眉,彎下身來替她把陶泥混合好,望了望她,說了句:「就是這樣。」然後擦身步向她後排的小五女生跟前。

  阿藍斜眼瞄了瞄家樺的身影,決定要好好克服面前這堆東西。恆心,她決定要有恆心。

  原本就只是這樣。一堆泥和水。

  後來,阿藍每星期在家燁的教室出現一次,與其他的學生一樣。

  家樺一星期開設七班,總共有一百五十多名學生,阿藍不算最漂亮,陶塑天分亦不高,理應是不甚顯眼的,但他可能記得她毫無天分,所以特別照顧她,站在她桌前的時候總較其他人多。

  漸漸地,家樺開始發覺這個女孩子那低下頭的輪廓頗為特別。

  睫毛長長鼻扁扁嘴細細,像個小孩子。不多說話不多表情、只會傻笑的她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忽然,他很想知道。

  她持續地低下頭來,他持續地欣賞她低頭的模樣,在偶然的一次,她抬起頭來,罕有地四目交投,他給觸動了,為看那雙清晰無雜念的眼睛。

  那是第六堂,大家已經完成了兩件小巧陶塑,阿藍在認真地學習上釉。

  家樺問她:「有沒有什麼困難?」

  阿藍說:「已經上了手,看,你站在我面前的時間比以前少。」

  家樺暗暗地吸了一口氣。他忽然想說,他希望分分秒秒都站在她跟前。

  看見他呆呆的,阿藍便問:「怎麼了?」

  不知怎地,他回答:「你的眼睛很漂亮。」

  她一怔。

  噢。曾經,他的眼內有她。

  曾經,他渴望與她一起。

  後來,他開始約她去看電影、吃晚飯、逛赤柱逛廟街。一星期約會兩天,通五次電話,在時間的打磨下,阿藍漸漸喜歡了他。

  都是這樣的,只要稍稍喜歡一個人,然後就會輕易屈服在那個人的關心與愛護之下。

  阿藍想,家樺也不錯啊,雖然他不算英俊,亦不富有,但他溫柔、有藝術觸覺、個性敏感,應該會是個好男伴。而最重要的是,阿藍享受被別人喜歡。

  在最初,阿藍以為家樺是非常非常喜歡她的。不是嗎?他追求自己嘛。年輕的女孩子總誤會男人需要很大量的愛才會追求她,卻沒有考慮過,在某程度上,男人比女人更容易動心。

  當然,家樺也喜歡阿藍,但那種喜歡來得太突然,完全沒因由,只是某種簡單原始直接的渴求。戀愛理應憑感覺,但感覺離開後,又如何為繼?

  當初他真的為阿藍震撼過,然而隨看每一次見面,心動的旖旋卻一點一滴地減少。

  他對自己說,阿藍純真又可愛,簡直無可挑剔。

  但是見著她的時候,卻覺得面前這個女于于他來說,實在沒有什麼大不了。

  那種叫做「喜歡」的感覺已不存在,但肉體的接觸卻繼續進行,擁抱接吻愛撫,每次見面都免不了。

  阿藍不介意,而且很愉快,在第六個星期的見面,她甚至不讓他停下來,她準備交出自己。

  家樺的手在阿藍身上游移,那感覺真好,明知不是真正愛她,然而那感覺真好。他明白,時間一分鐘一分鐘地過去,他遲早會傷害她,愈享受便會愈傷害她。

  罪疚感。他轉頭想走。

  她知道不可讓他走,她掀起自己的上衣。她的身體晶瑩雪白。

  就是在看了一眼之後,他知道自己非走不可。

  留下非常錯愕的她。

  事後,他用盡一切理由向她解釋,希望她明白,大家不可再繼續下去。她不明白,她以為他是愛她的,她哭了,不明所以。

  其實她理應就此離去,當作沒什麼大不了,然後不了了之便好了。可是卻又放不下,只好留在他身邊。

  她相信,既然曾經喜歡過,便一定有回頭的一天。

  那一年她下了這樣的決定,要好好地守到底。

  照樣繼續做她的學生,很大方得體地跟他說話,向他微笑,沒有多餘的舉動,成熟懂事,好來好去。

  家樺對阿藍也就放心了,不介意她留在身旁。從此,兩人成了好朋友,順順利利地,感情平穩地加深。

  阿藍這位好朋友盡忠職守,真的做到為他分憂的角色。放榜後她沒有升學的打算,家樺又需要人幫手,於是她便留在陶塑班做助手。

  阿藍覺得根愉快,暗地裡有種夫妻檔的快慰。

  這些年來,阿藍目睹家樺在不同的女人身邊穿插,時間有長有短,有開心有不開心,但無論他與誰一起,阿藍必然知道。家樺把阿藍當成推心置腹的身邊人,所有悲喜都與她分享。

  她在上軸,他則揉著泥,娓娓道來日常大小事務,氣氛和諧溫馨。

  阿藍感到很甜蜜,她認為,家樺根本沒有打算放棄她。

  不是嗎?他讓她留在身邊,工作上完全信賴她,感情上又繼續與她分享喜與悲,這樣的關係,很多夫婦也比不上。

  雖然,他迷戀的目光永遠都放在別的女人身上。

  她自覺擁有他的80%,唯一欠缺的,是他的目光。

  這數年來阿藍每天細心地觀察,客觀地分析過後,她還是相信,家樺有朝一日必定會重新把目光落在她身上,正如當初一樣。

  死心眼的女子,把最初數星期的小火花,一直點燃至令。

  有時候阿藍也會疑惑,從家樺的眼睛看世界感覺會如何?為什麼A小姐會比B小姐好?為什麼D小姐又能令他藕斷絲連?自己在他的眼中又算什麼?

  實在太神秘了。

  阿藍試過在說笑的時候對家樺說:「我要你的眼睛,你死後把它捐贈給我吧。」

  家樺把陶塑推進燒爐,聳聳肩,嘻皮笑臉。「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她瞪大眼,接著哈哈哈大笑,掩飾內心太過分的興奮。

  她知道他不過是說說罷了,但她願意當真的來聽。

  不久之後,家樺遇上一次很重要的戀愛,對方是跳芭蕾舞的,剛巧失戀,便來找點東西學,以打發時間。家樺差不多是甫一見她便愛上了她。像她這種氣質高貴長相嫻靜的女子,一直是他夢寐以求的。

  阿藍知道,這次非同小可,家樺望著那女子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在得到與得不到之間,有最多的惆悵。

  夜裡,家樺蜷曲在沙發椅內,向阿藍傾訴對別人的愛慕,說到遺憾處,一臉的失意,萬分的難過。

  阿藍掩飾著自己的不愉快,鼓勵他開解他。她心裡的痛,比他所有的嚴重一萬倍。

  最終還是有幸與喜歡的人一起,只是閃過又隱沒,芭蕾舞女子把家燁當作治療失戀的特效藥,服用過一劑後,發覺病情好轉便立刻停服,以免有後遺症。前後不過兩星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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