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申眼看事情不會有轉機,就拂袖而去,回頭拋下一句:「別旨意我會就範!」
阿申氣沖沖地走了,Genie卻對公爵說:「李老闆,我該怎樣交還我擁有過的所有?」
公爵問她:「你心甘情願?」
「你教我幫了那麼多人,我早已有賺夠了。」Genie說。
公爵的目光內溢滿了欣賞。
而Mrs.Bee眉頭一皺,悶哼一聲就走了。
公爵截停她:「如果阿申不放下他的所有,你就輸。」
Mrs.Bee回頭瞪了公爵與Genie一眼,目光內充滿憤怒和著意隱藏的彷徨。她沒說任何話,匆匆離去。
她的步履很激動。真是頭痛的事,如何叫一個重視名利大於生命的人放下?就算放下一點點,也不可能。
Mrs.Bee咬牙切齒,慨歎:「棋差一著!」
然後再來一句:「大整蠱。」
剩下公爵與Genie。他對她說:「一切會來得很自然,但我也希望你有心理準備。」
Genie點頭:「我做了個美夢。」
公爵說:「你是充滿智能的女孩子。」
Genie顯得愉快:「未經歷過這一切之前,我不知道我可以走得多遠。原來,我可以走得很遠很遠。」
公爵歎了一口氣:「謝謝你。」
Genie笑著點頭:「謝謝你。」她也說了這一句。
之後,世事就多變。
股市下瀉,她手頭上的投資全面貶值,繼而出現由大溪地而來的一對孿生少女,說是Genie那位遠房親戚的合法遺產承繼人,千里迢迢來向Genie追討回那份三億元的遺產。
Genie的父母一下子接受不到轉變,每天長嗟短歎,唯獨Genie氣定神閒,她吩咐:「那對少女想要什麼就給她們好了,那筆錢原本是屬於她們的。」
後來,Genie把手頭上的豪宅賣掉,把賣到的錢還給那雙少女,其實怎樣還出去,也還不到三億元,一切只是盡力而為。最後,孿生少女也沒有乘勢迫Genie,她們明白她的處境,留下小部分財產,當是補償她的得而復失。Genie便置了個小單位,與父母同住,安定下來後,就找工作做。
她常常笑,心情也好。前後富貴了四年,她覺得很足夠,美夢般的四年,她活像公主那樣,虛榮過享受過,她已知道是什麼回事。而今天,她依然過得好。
她擔心的是阿申。
從報章中她得知阿申的困境:建築公司的一單工程出了問題,公司面臨美國有史以來最大的訴訟,阿申最初表現堅強不屈,後來也敵不過財政的壓力,開始變賣公司資產,而同一時候,夥伴兼女朋友戚小姐亦離開她,宣佈公事與私事一概與她無關。阿申突然孤立無援。
他依然努力四周求助解決困境,後來,有人看見他在清晨時分潦倒街頭醉酒嚎哭,狂罵途人,開始有人傳開去,阿申的精神狀態陷入崩潰邊緣。
很快公司就被債主申請破產。訴訟敗訴後,就沒有人再見過阿申。有人說他躲到大陸去,過著倒霉的日子,三餐不繼,神志不清,喃喃自語,說著風光的過往,迫使路過的人傾聽。
他成為了一個最快破滅的城市傳奇,他的光輝,如朝露瞬間即逝。
沒有放下,不肯放下,得到了不肯交出,承受不了。短暫的榮幸,就這樣把他毀滅了。
阿申的一生這樣完結。而Mrs.Bee,煞白著一張臉,呢喃:「我已盡了力要他放下。」
這一天,兩老闆面對面。
公爵說:「他的性格做不到。」
Mrs.Bee說:「瘋了。」
公爵說:「輸得徹底的也是他。」
Mrs.Bee抬頭望著公爵,她的聲音帶著寒意:「我要多一次機會。」
公爵說:「如果你有能力保留他的神志,我們還可以鬥下去,但連客人的神志也維持不到,你憑什麼繼續?」
Mrs.Bee緩緩地說出一句:「猜不到你城府甚深。」
「我是計劃周詳。」公爵淡然說。
Mrs.Bee低聲說:「是我沒有提防你。」
公爵糾正她:「是你沒好好照顧你的客人。」
Mrs.Bee皺眉,苦笑:「我?照顧客人?」
「你不曉通人性。」公爵說。
「是嗎?」Mrs.Bee顯得有氣無力。
公爵說:「你明白人性的真善美嗎?你知道人性寶貴的地方在哪裡嗎?你從來沒有從人的角度出發,你根本沒有發掘過人性的正面。」
然後,他慢慢說出來:「你也不瞭解人性脆弱之處。做了百多年人,你什麼也學不會。」
Mrs.Bee頹然,她作不了聲。
公爵輕輕一笑,他說:「或許,因此,你是當鋪的老闆。」
Mrs.Bee淒然:「現在,你才是老闆。」
公爵歎了口氣,說:「或許,從此我反而要活得像你。」
Mrs.Bee疑惑地看著他。
公爵坦然:「我還不知道第14號當鋪會變成怎樣。」
Mrs.Bee抽了口冷氣,她說:「我找不著……」然後欲言又止。
公爵望著她,等她說下去。
她顯得有點膽怯:「我找不著Mr. Bee……我想知道他怎樣看這件事。」
公爵默然,半晌後才說:「我只知,當勝負已定之後,我就會送你到一個地方。」
Mrs.Bee警誡地問:「哪裡?」
公爵說:「升降機。」
Mrs.Bee的表情頃刻怔住,惶恐的神色比得上她斷送了千千萬萬次的下屬。米白色的女人最怕被送到升降機。
她瞪著公爵,完全不相信會有此下場。
迷惘、大惑不解、恐懼、淒涼。
她呢喃:「只不過,輸了一次。」
公爵說:「你何嘗贏過?」
她合上了眼,抖顫。直至再睜開眼來之際,滿眼通紅。
她淒然地說:「是你贏了。」
公爵卻說:「不,我也從來未贏過。」
說罷,就風度翩翩地伸出手,表示送行。
Mrs.Bee在踏出第一步之後,就開始心驚膽顫,身體內彷彿真空,每踏一步,都像踏在半空,危險、恐懼、大難臨頭。
她的毛管都豎起了,瞳孔放大,即使未死,已似個活死人。
行著死囚之路,她已走到升降機前,然後升降機的門就自動開啟。升降機,從來與它的乘客心意相通。
茫茫然,身不由已,她踏進了去。
回轉身來,公爵看見,她的雙眼更紅。
他善意地笑一笑,真誠地說:「有幸結識過你。」
Mrs.Bee沒回話,她目光中沒焦點,只是向前望,心頭懼怕卻又不敢求救,她心知無人能救自己。
升降機的門關了。
Mrs.Bee在那封閉的空間內,寒如冰霜。
升降機的顯示燈在閃動,平日,她看著那燈,從來不覺得什麼,燈用哪種方法閃,也是帶她到她喜歡的地方,譬如她的遊戲間、她的休憩室。但今次,她要到的是一個不知處,一個懲罰她的地方
為什麼,就是這個下場?他不是常常到來,讚賞她認同她的嗎?他不要她了,事前卻無半聲警報,她實在不明白他。
幹嗎要狠心?她是多麼馴服乖巧的一個啊,為什麼說不要便不要?還以為自己節節領先,怎知,一鋪就被趕至如此田地。
為什麼不留下她?做不成老闆,做個女工也不賴呀,犯不著一掌把她推到深淵。
她統統不明白了。只知道,有人要拋棄她。
罪不致死,但有權的人,卻要判她死。
想著想著,就淚流披面。
究竟會被送到何方?
升降機的閃燈穩定下來。目的地到達。
Mrs.Bee但覺心臟也快要停頓。
不——要——
升降機的門開啟,一陣風吹進來。當她真正感到寒意時,就是升降機的門盡開之時。
隨風而來,是一陣花香,但花香有點怪異,那是腐敗的氣味。
Mrs.Bee辨別著這味道。一眨眼,似乎有頭緒。
很多很多年以前,她曾經與這花香一起。
抬眼望去,是一個黑夜,刮著風,而風中,有深紅色的玫瑰花瓣,有若飄蕩的魂魄。
啊——
這裡。
Mrs.Bee踏出升降機。就在同一刻,她的腦袋轟地一聲,她的身體擺動了一下,然後她就忘記了許多許多的事,記不起記不起。記不起她當過什麼老闆,記不起她的辦公室的顏色,記不起她的美麗衣裳與及作風的心狠手辣。只記得,她曾經走在這片玫瑰花田中。
Deep Secret。深深紅色的玫瑰。
升降機不再存在,她亦忘記了她曾由升降機步出,當然也不會記起她用升降機載送過多少個下屬。她已走在玫瑰花田中,思想就被困在一個獨特的時刻。
這是一個心傷的地方,她所愛的人死在這裡,她感到悲痛、惘然、孤單、惶恐、淒涼。她失去了生命唯一的依靠。
她走啊走,跨過長有尖刺的玫瑰,而玫瑰凋零。尖刺弄傷了她的腿,她不覺得痛,血流過土壤,還仍然沒有痛。痛的是心,她失去了她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