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se喜歡他們的音樂,而事實上,她知道的也只有這些音樂。她不懂得分析,不明白個中含義,但是她喜歡。
十六歲,生活簡單,也不算不太安定,她與其它幾個表演者,有跳舞的,有說笑話的,一起住在夜總會老闆提供的房子中,有時候她會賭博兩鋪,也吸煙喝酒,活得像個男孩子。
然後,有一天,夜總會老闆把她的衣服拋出後樓梯,肥大的他推了Rose一下,對她說:「你的表演太糟!我不需要你!」
Rose撥開他的手,反抗道:「我每晚也收到客人的小費!」
老闆搖頭,又再推碰她,「從紐約來了一位大魔術師,他也是中國人,但比你像樣得多!」
Rose愈跌愈後,她抓著樓梯扶手,尖叫著:「你要給我多一次機會!」
老闆卻連後門也關掉,樓梯上鋪滿她的衣服鞋襪,還有魔術小道具。
彷徨、沮喪、不高興 Rose決定要報仇。那會是一個怎樣的魔術師?中國人?最多又是那種戴一條假滿清長辮子,加一頂瓜皮帽的老醜中國男人吧!穿上紙紮公仔般的低級服裝,賣弄低俗的中國特色。
她咬咬牙,看不起。
年輕的她希望繼續表演魔術,因總比當娼好。是的,不當娼又不做魔術師,她可以做什麼?
或許,可以投靠黑手黨。但已有太多有色人種向意大利人要求兩餐溫飽,她又未殺過人,大概沒有人會收留她,她坐在樓梯上搔搔頭。最後,或許真的只有當娼。
Rose弄來一把表演用的飛刀,她的大計是,殺了那個新來的魔術師,就可以得回她的職位。她會埋伏在後台,然後把刀飛擲出去,一擊即中。
果然,她就躲到後台的紅色帳幔之下,手握飛刀。
從歐洲移民到來的美女表演露出臀部的舞蹈,又拋出含在口中的玫瑰,台下喝酒的人吹完口哨,然後,就是新魔術師出場。他看上去果然有點不相同,年齡大約三十多歲,長得很高,很英俊,有洋人的笑容。他說著完美的英語,然後開始他的表演,他推出一個大木箱,木箱內有一個洋少女,那該是其中一個跳舞女郎,然後他把木箱轉了一個圈,做些大動作,接著,女郎就不見了。
台下掌聲不絕,而Rose看得金睛火眼。這種大型魔術,她未看過。
後來又有刀鋸美人,美人分成三份,但四肢仍然會動。最後是火裡逃生,他用鐵鏈鎖著自己,美女一把火燒向他,他站著的圓形小台上火光熊熊,大家都為他著急,他流露著在鐵鏈堆中掙扎的表情,Rose更是緊張得把手指放進口腔中。過了大約十秒,他便安全逃生。
大家拍爛手掌,魔術師向觀眾鞠躬。
Rose沒有擲出她的飛刀。她決定要他生存,因為她打算向他拜師。
她走進後台,魔術師正在拭抹他的道具。他背著她。
Rose用飛刀指著他的背,她說:「你連累我失去工作,也失去棲身的地方。」
魔術師抬起頭來,眼向後一掃,看見的是一個少年人,然後他便笑著問:「因此你要殺掉我補償?」
Rose還未開口回答,魔術師突然敏捷地反手,輕易地捉著她。她感到疼痛,刀便跌到地上。
「救命!」她居然求救起來。
他便知道她是女孩子,打量了她一會,便放開她,「殺不到人就叫救命。」
她連聲呼痛,「你很認真!」
「有人要殺我,我當然認真。」 然後他隨手拿起一件道具,二話不說便扣在她的雙手上。她看清楚,發現是一對手銬。
Rose說:「你的動作極快!」
魔術師微笑:「我害怕你這個超級殺手啊。」
Rose嘗試活動雙手,然後發現無計可施,「喂!放了我!」
魔術師收拾他的對象,把需要的帶走,沒有理會她。
Rose跟隨著他,「喂!喂!」
魔術師走出夜總會,Rose跟在他身後,因為雙手被扣著,她覺得羞愧,於是在走過一些女士身邊時,順手牽走人家肩上的圍巾,裹到雙手上。跑了兩步,她又說:「宿舍不是在那邊嗎?」魔術師沒有回答她,他走得很快,她惟有急步跟著。她也發覺魔術師有華人少有的軒昂,他高大健壯,步履自信,這背影,根本看不出並非美國人。
華人,亞洲人,是不一樣的在氣質而言。
Rose決定省回一口氣,不知要跟著他跑多少條街。芝加哥那時候已有具規模的電影工業,默片時代完結,有聲電影是潮流。晚上,有一批又一批看過電影的人走出電影院,有些觀眾打扮得不錯,帽子、圍巾、套裙、高跟鞋、手袋,還有那髮型與化妝,使她們看上去仿如女明星。
Rose好奇地朝她們看,她覺得她們漂亮,而且高貴,高貴得大概會坐汽車回家。
忽然,魔術師回頭,對她說:「有空我們看電影。」
他搖了搖頭,目光溜向電影院外的廣告畫,又溜向Rose愕然的臉孔上。沒等待她的反應,他又逕自繼續往前行。
Rose朝廣告畫看,眼瞪得很大。她一次也沒看過,她沒有進過電影院。
當她發現他走得很前了,惟有又跑又跳地追。然後,她沒有任何再反駁的意圖。
魔術師的家位於貧民區的一幢大廈的單位內,有電力供應,但沒有自來水,水要從共用水龍頭提取。但小公寓佈置得很雅致,很整齊,而且,Rose竟發現了一部留聲機。
「啊!」 她叫,然後就向前跑,她仔細地察看機器,忘記了她的雙手上有手銬。
魔術師脫下外套,把一張唱片放到留聲機上,「King Oliver,喜歡嗎?」
房間內充滿悶熱但不羈的情調,Rose望著唱片的轉動,但覺甜蜜起來,她微笑。
魔術師見她站著不動,便告訴她:「你以後在沙發睡。」
Rose瞄了瞄他,「我不隨便在別人的家睡。」
魔術師便說:「那麼你睡在走廊。」
Rose卻微笑,「我的意思是,不會睡在連名字也不知道的男人的家裡。」
魔術師望向她,看見裝扮成男子的她臉上流露著不配合的嫵媚。這叫他加深了對她的好感,他告訴她:「叫我Mr. Bee。」他覺得她頗美麗。
她問:「什麼Bee……」
他說:「蜜蜂。」他替她解開手銬。
她說:「啊,蜜蜂啊……你要依靠我哩!」她揉著手腕上被扣過的位置,有那淺色的紅圈。
「你是誰?」他揚起眉。
「我是玫瑰,Rose。」她嘟起小嘴,「你吃我的蜜,依仗我維生!」說罷,她放鬆地躺到人家的高床軟枕上。這張床,一定比沙發舒服。
Mr. Bee一手拉起她,用力很猛,毫不留情地把她拉倒跌在地上,他說:「別以為進得屋就可以睡上我的床。」
Rose爬起身來,表情似笑非笑,盯著他,她真是很想睡在床上,因為床較軟。
Mr. Bee說:「我需要一個女人。」
Rose便擺著身走近他,正想用手勾著他脖子時,他卻又拉扯她的手臂,把她拉到那張沙發前,把她按到沙發上,對她說:「我要一個女人做我的助手。」
她裝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誇張的、頑皮的。
他繼續說:「做得不好,就連地板也不讓你睡。」
她偷笑了,看著他回到他的床上,脫掉衣服,她忽然笑出來,而且笑得愈來愈大聲。
「呵呵呵呵呵!」笑,是因為真心高興,她喜歡這個男人,喜歡他。
跟著他跟著他跟著他。
天花板垂下一個燈泡,留聲機播出爵士樂的放任熱情,這房間,又熱又亮。她笑得流了汗。
遇上了Mr. Bee,Rose便開始變身。
他要她像個女人,他說:「魔術師助手需要是美人,性感、迷人、女性化,令人相信她會勾魂,可配襯魔術的奇幻。」
他把一件內衣般的衣服放到她跟前,淺藍色,釘滿水晶與珠片,她知道,動作稍大,串串水晶就會跟著叮嚀,性感趣致。很漂亮,只是她不想穿上。
「為什麼?」他問。
她說:「不可以作男性打扮嗎?」
Mr. Bee疑惑了,「你討厭當女孩?」
Rose回答,「女人是男人的奴隸。」
Mr. Bee卻說:「但聰明的女人是男人的主人。」
Rose不明白。
Mr. Bee說:「聰明的女人令男人死去活來,不能自持,她們操縱男人的身體,吞噬男人的靈魂。」
Mr. Bee俯前湊近她,目光炯炯,她向後一縮,但覺有點窒息。他的眼神很迷人。
這樣的男人,靈魂怎會讓女人吞噬?她害怕,事情只會倒轉發生。
Mr. Bee問:「要不要當那種女人?」他拿起那件性感的助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