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是在說:「我愛你,我永永遠遠都那麼愛你……」
除了愛她之外,實在無話可說。
她噤聲了。火焰熊熊,蔓延到床邊,公主床垂下的帳幔,觸動了更大的火焰。房間內,有那燃燒的聲音,以及,他的眼 睛在說話的聲音。
「我愛你,我永生永世也一樣愛著你。」
「無論我化身作什麼,無論我們經歷了多少生生世世,我也依然最愛你。」
他的眼睛內,躍動了閃亮的歡欣。她捕捉到,心頭還未來得及愉快之際,他就消失在她跟前。
沒有臉孔,也不再看見那雙眼睛。床上,只餘一套他穿過的parka。
「我愛你。」
熊熊烈火中,Wise仰起臉,合上雙眼。她感受到只有他才能帶來的溫柔,如最纏綿的保護罩,包圍著她。
濃烈的,軟綿綿的,無邊無際的,深厚的。
最後,他走了,留下了愛情。
第六章ME
Self已離去半年。而我,學會了做菜。
我常常窩在廚房中炒炒切切,我愛著我的一雙手。當雙手在眼前勞動時,我就看見Self。Self是這樣切菜的,Self把鹽撒進湯窩內,有各種各樣的技巧。我給自己弄了明太子意大利粉,加了紫菜與酸梅,我說:「很美味。」我在讚賞Self的廚藝。
我用花彫酒醃醉雞,也做了蟹肉牛油果沙律,蛋黃豆腐,菠菜粟米湯。然後,我便覺得幸福。無論我走在廚房的哪一個角落,我都看見Self。我高舉一雙手看了又看,又低頭喝湯。 Self在這裡。
窗邊有我靠著看天的身影,Self也在。我們看麻鷹飛過,遠一點的海港上,有海鷗。
我躺在床上,我環抱自己,我的手游動在脖子旁,Self愛吻我這部位。而當我望進鏡內,我凝視自己的雙眼,我就看到另一個人。
「你好嗎?」他問。
「一切都好,請你放心。」我說。
我的心常常自言自語,我的心會說:「我常常想著晚上要吃什麼才好。」
我的心又說:「一個人吃兩個人的份量,當心癡肥。」
有時候,在晚上,我的心告訴我:「其實,我有點寂寞。」
於是,我哭起來。哭了一陣子,又有一個聲音告訴我: 「傻女,別哭,你還有我。」
我也有上班,但已沒有從前的繁忙。上班前我化妝,我畫眉、塗粉底。我塗粉底塗得厚了,鏡子內的眼睛便瞇起來,它們不滿。但我的嘴角在笑呢,嗯,我偏要塗。
我好像沉靜了,也太滿足於一個人的世界。
我把與Self的合照放到床上,開啟電視播放我與他最後一段日子的錄像帶,我看到我有多快樂,又看到我有多傷心。現在,我重複看了又看,再也沒有什麼太快樂,也沒有任何太沉重的不開心。
有人說:「就是了,我們根本在一起。」
有時候我會說出來:「那麼你出現吧。」
沒有人回答我。
「在一起的話就出來與我擁抱,給我溫暖。」
之後,我就自動自覺環抱我的身體,我合上眼,我的神情放鬆,我深深地享受。
我喜歡我這樣子。彷彿翅膀就在我背上長出來,伸展又伸展,好高好高,又輕又神聖。
大概,冥想也是這種境界。
我開始留意身邊的人,有誰沉靜、安穩又滿足?獨自一人的他,是否也如我,有另一個人在心內?
同心地生活,在靜寂中互相安慰。
我清洗餐具,說:「Self,我將會變成有氣質的老姑婆。」
Self就說:「自由自在,你有什麼不好?」
是的,我豐衣足食,沒有人會令我心情跌宕,沒有人會令我傷感流淚。
有時候當我覺得自己太百毒不侵,我就會看一齣電影解毒。我看了《我的野蠻女友》,在最後那十五分鐘內,我哭得似頭豬。
「好不好看?」我問。
他說:「我陪你流了淚呢!」
那麼,你究竟是左眼流淚還是右眼?抑或是我流第一、三、五、七、九滴淚,而你流第二、四、六、八、十滴?
謝謝你,分享了我的傷感。
我知道,我是有人陪伴的。
天使有時候來看我,她繼續白得如雪雕。
我問她:「為什麼你沒有下地獄?」
天使說:「天使長召見了我。他教訓我胡作非為。」
我問:「有沒有再降職?」
天使反而說:「我在懺悔中感受到聖召,他原諒了我。於是,我靠近了他。」
我驚異:「神真是偉大!」
天使微笑,「這就是愛,這就是明瞭。」
我說:「我沒有再看見G.A..」
天使指了指:「他就在沙發上憩睡。」
沙發上沒有人。
我說:「他回來後,我就少了心煩意亂,也沒有發生什麼失魂落魄的事。」
天使望著我,她問:「Self可好?」
我點點頭:「很好,有心。」
然後我說:「請你為我照顧Wise。」
天使明白我說什麼,她微笑地回答:「我會的,你放心。」
有一天,我聽見我的心對我說:「是時候找個男朋友。」
我說:「你知我從來不急著找男朋友。」
心又說:「談談戀愛都是好的。」
我問:「找誰呢?人妖?」
「哈哈哈哈哈!」我的心與我一起笑。
「你不可以無時不刻地只與我呆在一起。心告訴我。
「不要離開我。」我警告他。
心說:「你太自覺我的存在,對你不好。」
「沒辦法,我知道你存在,也想你存在。」我告訴他。
「沒有人終日只與自己的心說話。」心說。
我說:「但我愛你,我愛得你好深。」
然後,心就柔柔地抽動,我感動了我的心。
我仰起臉,合上眼,享受我與心的愛情。
長長地,我歎氣。一切都很好。
買東西的時候拼了命似的,吃東西時又大吃大喝,我告訴自己,一切都是為了縱容自己。為什麼不?我需要加倍美麗,加倍營養,加倍快樂。
我告訴煙花:「遲些我會開餐廳。」
「再有雄心大展鴻圖了?」她問。
我指著她跟前那份鹿兒島黑牛說:「一定做得比這份更好!」
煙花便說:「有志氣!我嘉獎你!今餐我請客!」
我告訴她:「我更是廚藝總監!你沒嘗過我的大蚧燉蛋吧?簡直是人間美食!」
煙花喝了口酒,問:「Self臨離開前教你的?」
我說:「是我自動自覺學會的。」
當然我知道,沒有他,我就一定學不懂。我已經完全變了。
在某個早上,我不想上班,我賴在床上,眼睜睜望著天花板,什麼也不想做。
聲音就說:「起床,今天你要出去走走。」
「不走。」我反抗,「昨天上了班,前天又上了班,今天休息。」
聲音迫使我:「你不起床,我就拋你上天花板然後拋你下床。」
我回答:「我沒有撞邪,你不用扮驅魔人。」但最後,我真的走到傢俬店上班了。我不知道為什麼他一定要我來這裡,訂了的傢俬未送來,同事又沒有請假。
我在店子裡內百無聊賴,正想抓起手袋去shopping之際,玻璃門被推開,背光走來一個男人。
高大、成熟、有氣派。
他向我展露好看極了的笑容,我沒忘記他,他是袁先生。
沒見面有沒有一年半的時間了?那時侯我還以為,我與他會有事情發生。
我的女性荷爾蒙高漲起來,然後駕輕就熟地,我掛起了第三號笑容:迷人、親切、恍如隔世、別離後又重逢的笑容。
袁先生站到我面前,凝視我,狀甚抱歉:「居然,隔了這麼久我才能再來。」
我點頭,從喉嚨擠出低沉的回應:「恩…..」
他看著我,目光內有星星。
我說:「但我沒忘記袁先生。」
他驚喜非常:「啊!太好了!」看上去,彷彿真的在感動。
他解釋:「大女兒生性反叛,在美國犯了個小案,於是我放下香港的事務到美國與她一起生活了一年,我要盡做父親的責任。」
我關心地問:「袁小姐一切可好?」
袁先生點點頭:「情緒平穩了許多,明年會報讀大學。所以,我想送份大禮物給她。」
我轉了轉身,坦白相告:「其實這一年來,我少出外接洽,沒有搜羅到太特別的貨色……」
袁先生說:「我記得林小姐說過,家中珍藏了一張Thomas Sheraton的椴木梳妝台。」
「啊!」我深呼吸,然後歎氣,「被火燒掉了。」
是的,我親手燒燬了它。
袁先生皺眉,「太可惜!保險賠償得足夠嗎?」
我眨了眨眼,避而不談。
我轉而向他介紹:「少女會喜歡這款放在睡房的小圓台,看吧,工匠在檯面繪上小狗鳥兒嬉戲的圖案,精巧俏麗。」
袁先生猶疑。
我再說:「維多利亞時代的化妝組合櫃也很別緻,這款更在腳底鑲嵌上活動輪子,目的為方便十九世紀的淑女帶著它周遊列國。」
袁先生看著那雅致的化妝櫃,想了想,這樣說:「我打算要一張Love Se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