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切尚算滿意,因為心願已達成,他是一名獨立的男人。要憂柴憂米,要以體力、精神、金錢照料一個女人。
沒有付出什麼高昂的代價,如果有,就是失去Wise。
現代的愛情,就是有一個失去一個。
一天,Self放假,下午時分,他出外買菜,又替白瓷到洗衣鋪拿一袋衫,然後,就在家附近碰見Wise。
是Wise先叫他。他向對面街一望,就看見她。剎那間,他發現他的心狂跳了一下。
Wise迎著他走前來,他與她,在見著對方這時都掛起了柔和的笑容,這一天,Self離開了Wise有一個月。
Self問:「怎會到這區來?」
Wise告訴他:「有個貨倉在附近。你住在這裡?」
Self望了望前面的招牌,說:「有紅牌那幢大廈。」
Wise就說:「住在這裡買菜方便。」說罷,她立刻不相信自己竟會說出這種話。
Self更妙,這樣回答她:「是的,這街市的菜,比半山那區便宜一元,買蝦買蟹,分分鐘便宜十元八塊!」
Wise反射性地瞪大眼。「真的很經濟實惠啊!」
Self繼續說下去。「買香料更便宜,可能附近有很多泰國華僑,這裡雜貨店的香料新鮮又多選擇。還有,附近有一間韓國食品專賣店,那裡的泡菜真是一流!」
「泡菜……」Wise聽見Self的形容,食指大動。也是的,Self的其中一個強項,是煮食。
Self看得懂Wise的心意,他提議:「不如我弄一個韓式泡菜牛肉窩給你吃好不好?」
「泡菜牛肉窩!」 Wise的雙眼已閃出亮光。
「白瓷一小時後回來,大家一切吃頓便飯如何?」Self說得很誠懇。
Wise考慮了片刻,點點頭。然後,她跟著Self向前行,卻又邊走邊後悔,怎麼會答應他的?為了貪吃……還是為了短暫的相聚?待會兒,甚至會與他的女朋友見面。
他的女朋友……自己已不是他的任何人。他有了他新的另一半。
她跟在他身後約半尺的距離,亦步亦趨。Self說著泡菜牛肉窩的巧妙之處,Wise一直魂不守舍。不一會,他便會看到他與另一個女人的愛巢。
粗心大意的她沒留意的是,把泡菜牛肉窩鉅細無遺地解釋的Self,目的不為表現他對這味菜的知識,而是為了解除內心的緊張。
他想著的事情與Wise一模一樣。沒多久後,她便會到達他與另一個女人的愛巢。
幹嘛邀請她?幹嘛她要答應?Self體會得到,與舊戀人相處的尷尬。
心中,仍然留戀些什麼。
買了材料,兩人拾步走上一幢破舊的唐樓,Self一直謙厚地說著「失禮,小心」這些話,而Wise想到的是,他實在好愛那名女孩子,現在他所過的生活,是一種物質上的大倒退。
於是,她垂下頭,自卑了。
Self的家很細小,但舒適,典型年輕男女同居之所,用一串串的珠子隔開睡覺的地方與看電視、吃飯的地方,三百尺的小單位,只有洗手間是獨立房間,地方不大,就連廚房都是打通的。
Wise從灰黃的玻璃窗向外望,眼前都是馬路、天橋、舊招牌、對戶人家的窗。她咬了咬唇,她的數千尺大宅,留不住他,這間小屋,才得到他的心。
失敗啊。作為一個女人,毫無魅力啊。
她轉頭問他:「你的女朋友會不會不高興?」
Self告訴她:「剛剛致電給她,她還問你想吃什麼水果,我便告訴她Wise愛吃櫻桃。」
Wise笑,她想說:「你也是。」但因為覺得這話不必要,因此就沒說了。
站在Self跟前,她自感一千噸的不足。
這個男人,她給了他很多很多,但他覺得不足夠,甚至不想要。
Self在煮菜,動作一如那時候,情景有變但人沒變。Wise開了電視,播著新聞節目,她看電視之餘,也打量著他,她叫自己忍著,無論看見什麼,也別哭。
不要哭不要哭。要哭的話,就打開大門走。
Wise深呼吸,這種難捱的局面,真是平生首次。
然後,白瓷回來了,她真的買來了櫻桃。她朝Wise點點頭,打招呼,大方地笑,態度平靜從容,不過分熱情亦沒任何不滿鄙夷,甚至沒半點尷尬。Wise看著,就給她加了分,這梳辮子的女孩,年紀雖小,卻出乎意料的淡定。
她是首次與自己見面吧,卻如此不卑不亢。
Wise的左手掃了掃右手臂,站在他們當中,是她無法完全自然。
小單位內甚至沒有餐檯和椅子,三個人跪在地墊上吃飯,如同日本人那樣。
白瓷沒有與Self特別親熱,Wise暗暗打從心裡感激,但二人間眉來眼去當然少不了。Wise訝異地發現,今生相識的戀人,也有一種默契,眉梢眼角,有著相同的神韻。
相愛了,就會變得類同,貌不似,可是形神似。
Wise默默吃著Self煮的菜,泡菜牛肉窩有他的獨有風味,Self醃肉的時候,愛加上份量很重的酒類。他煮的食物,會吃醉人。
她抬頭看著二人,然後說:「我不能隱瞞,我真的懷念Self煮的佳餚。」
二人同時愕然,白瓷大方地說:「以後多上來吃飯吧。」
Self看著Wise,笑了笑,眼神帶著溫柔。
沒有人問候近況,Self不敢問,怕Wise會回答「寂寞」、「不快樂」、「傷心」。Wise當然不會無聊得查問Self的工作、日常生活,她怕他會說「滿意」、「幸福」、「了不起」。
於是就談些無關相干的事。愈說,就愈要忍著不要難過。
面前的小妮子,把她的另一半搶走了,被偷走的男人,看上去很不錯。
為什麼要留下來吃飯?Wise懷疑自己有被虐待狂。
其實,是捨不得吧。既然碰上了,就侵佔他數小時,縱然,有別人的存在。
有些人碰上舊情人會掉頭走,有些人會有恨意,但是,她碰上舊情人,留得一秒得一秒。
戀戀不捨。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點神韻,她都放不開。
依然牽連在變了心的另一半之上。
她喝了點酒,對酒杯微微笑,她更明白了自己。並不討厭啊。愛意很多,恨意很少。
吃著櫻桃,白瓷說:「其實你們看上去似兩兄妹。」
Wise打趣說:「可能就是太像了。」
Self沒說什麼,只在賠笑。
煙花來電,Wise便趁機離開,Self與白瓷客氣地再三邀請她上來,她又答應了,繼而穿回鞋子,走過狹小黑暗的樓梯,她沒讓Self送她。走了半條街,坐上街車,一關門,眼淚就流下來。
這個男人,已經是別人的了,而她,依然愛著他。
沒什麼要恨,也沒什麼可再寄望,以後,大家各走自己的路。
自Self離開後,她就失戀。今晚,是失戀的完結篇。
她叫自己放開。然後她希望,哀傷同樣願意放開她。
Wise告訴天使:「我見過Self與那個女孩子,他們很相愛。」
天使捉著Wise的手,她比Wise更沉重。「對不起,一切是我錯。」
Wise搖搖頭,「這種事誰可預計?只是我妒忌極了。」
「不。」天使輕輕說。
Wise笑。「我妒忌Self有今生新的另一半,而我卻沒有。」
天使問:「從前每一個都不是?」
Wise扁扁嘴,「將來的可會是?」
天使說:「你有心找,一定有。」
Wise說:「原本我的另一半是我,現在我的另一半找了一個另一半,那麼……我的一半已經懸空。
天使惘然,「我倒沒想過這種事情。」
Wise問:「靈魂失掉一半,仍可存在嗎?」
天使望著她:「看你,健健康康。」
Wise躺下來,望著天花板,「但我的心已碎了。」
天使憐憫地凝視她,她伸出手來抱著她。
十二月,天氣轉涼,寒流襲港,Wise伴著天使選購皮革。
售貨員說:「看小姐的打扮一定很愛白色,這件白狐的皮毛多雪白。」
天使與Wise交換了一個眼神,心照不宣。Wise問她:「有沒有叫Jasper給你添花衣裳?」
天使撫摸深色的貂皮大衣,聳聳肩:「其實把貂皮變成雪白也很有創意。」
Wise把一件銀狐披上身,看看鏡子,就想起了Self,天氣這麼冷,不知他可好。
「記得我上網訂的 兩套inuit裝束嗎?不知他們何時才會運到香港?」 Wise說。
天使也記起來。「也很多個月了。」
Wise知道,Self需要那些極御寒的衣服。
後來,她向加拿大Cape of Dorset地區的愛斯基摩服飾機構查詢,得到的答案是,他們會依照程序以船運送抵香港,Wise要求空運,但不得要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