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夜兒對他綻開一抹欣愉的笑靨。
「我叫黎夜兒,來自江陵席府……」
至此,真相大白。命運,果然無法任意驅使哪!
夜深,月明星稀,很適合逃跑的時機。
「你真的不告訴她?就這樣不告而別?」燭火閃動,相映之下,風襲人的表情有些幸災樂禍。
認識許久,她難得看到少陽如此急躁慌亂的模樣呢。
「不走行嗎?老天!我從沒有一刻像現在希望司空的能力別如此准,我已經很努力的避開所有可疑的情況了,結果--」
呿!都怪自已太好管閒事,救了人也就罷了,做什麼還讓她同行,簡直拿石塊砸自己的腳!
他嘔死了!
風襲人似笑非笑。「你真放心丟下她?如果我記得沒錯,黎夜兒應該就是你曾對我提起過的……『綠羅裙兒』吧?」當年少陽不告而離家時,心底最為愧對的人。
聞言,管少陽收拾的手稍稍停頓,然後長歎了一口氣。
「原來,那天遇到她那種怪異的感覺就是在提醒我該閃人了。唉!她竟是綠羅裙兒,我怎麼沒想到呢。」
少陽話語中的自怨自艾讓風襲人露出微笑。
「我看『陽哥哥』你也別整理了,你根本跨不開腳。」
少陽以前有多疼愛「綠羅裙兒」她是不瞭解啦,不過以他的個性,嘴上嚷得大聲,其實比誰都要軟心腸,要他丟下不識人性險惡的黎夜兒逃走,還得多多考慮。
況且,少陽向來對姑娘憐香惜玉,總不可能見死不救。
「多謝妳的瞭解,恕我現在高興不起來。」管少陽沒好氣地回道,索性丟下收拾好的衣物踱至廳裡。
他怎麼也想不通,如果老家派人來逮他回去成親,再怎麼也輪不到年紀尚輕又不諳人性的黎夜兒。
風襲人聳聳肩,走出內室,自懷中拿出一封信。
「你想破了頭也沒用,有什麼事等看完信再說。」
「信?」那又是哪兒來的鬼東西?糟!他眼皮愈跳愈厲害了。
風襲人呵呵輕笑。
「司空昨夜派人快馬送來的,為席家小姐親筆。」少陽的表情真絕!
「席吹雪那臭丫頭會有什麼『好事』要交代?!」管少陽厭惡至極,卻又不得不拆,因為他知道裡頭的內容必定跟黎夜兒獨行尋他有關--
親愛的未婚夫婿:
好久不見啦!不知你是否收到我的「大禮」了?想必你此時心裡非常感謝我吧?
沒錯!讓你最疼愛的「綠羅裙兒」親自前去尋你是小姐我的主意,不過,你也別咬牙切齒,誰要你身處自由令我眼紅?總不能讓你太過逍遙,所以,我為你準備好一份差事--保護夜兒的安全。
管少陽看至此處,心沉了下,又繼續看下去。
你想到了嗎?
我們幼時在我爹娘房門外聽到的密談內容,確有其事。夜兒的父母及兄長並非死於一般盜賊,而是另有其因。近來,在席府鬼祟徘徊的惡人愈來愈多,我擔心當年的慘事將捲土重來,所以,我送她至你面前。
當然,這麼嚴重的事為何交付給你?
呵!聰明的未婚夫婿,自己猜猜吧。
閒來無事聽流言的吹雪親筆
管少陽白眼一翻!
呿!還不簡單,見不得我太清閒,想報仇是吧?丟一堆麻煩事來纏擾我!
都知道夜兒現在身處險境了,竟還敢要她獨自出遠門?管少陽為席吹雪的粗率火大。
「怎麼了?活像只暴怒的猛獅,和黎夜兒有關?」風襲人想來想去只有這可能性。拜夜兒之賜,她終於見到少陽風流快活之外的面貌。
「要是無關,我就不會這麼難以決定了。」管少陽唉歎連連。
「司空說的沒錯,你近來的桃花真要砸得你頭昏眼花了。」她聲音中有壓抑的笑意。
「妳來這裡是要對我落井下石?」他瞪好友一眼。
「難得機會--」襲人頓了一下,才又道:「想必,對於黎夜兒之事,你心裡已有計較,司空要我代為轉告--慎言謹行,以防不測。」
管少陽率性地撒了撇嘴。「嘖,司空把話說得那麼玄秘做什麼!」
他根本沒想要去做什麼,了不起把黎夜兒護送回席府,其餘,就不干他的事了,更別說什麼危不危險了。
「司空的預知能力向來奇準。」襲人提醒他事關重大,別莽撞行事。
「我倒希望會有『意外』。」管少陽再度唉叫。
不能怪他提不起勁,誰叫「紅鸞星動」四個大字壓得他心驚膽跳。
老天爺也真是的!想牽紅線也得瞧準啊,把別人的姻緣接到他身上,豈不害他?
唉,想來就煩,他乾脆狠心點,不告而別算了,反正也不差這一次。
嗯,就這麼辦!
第四章
暗夜。
精雕木門微微地開了一條細縫,炯亮的大眼四周轉了轉。
沒人,很好。
管少陽躡手躡腳地踏出自己房門,小心地壓低聲響,以防驚醒隔房的黎夜兒.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他想了許久,愈來愈覺得這渾水不可蹚。
暫且將麻煩兩字丟開,想想黎夜兒,好不容易她在席府忘卻了過往,何苦又將慘痛的記憶喚回?就讓襲人拖延一些時日,讓她在這等「陽哥哥」,暫時在曉春築避避風頭,過些時日他再修書請席府派人來接回她。
既可保她安全,又可讓他快樂逍遙……
這是他目前所想到最好的主意,但為何他心中浮起了某種愧疚情緒,和多年前的如出一輒……
管少陽匆促的腳步漸漸慢了,直到他發現自己步伐靜止--
細細低微的吟誦聲自亭台傳來,熟悉的嗓音正吟哦著淒迷的詩詞--
那,是綠羅裙兒。
「春山煙欲收,天澹稀星少。殘月臉邊明,別淚臨清曉。語已多,情未了,回首猶言道: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爹娘,您們教女兒的,我都還記得……」黎夜兒睜著晶瑩的眼,抬頭望向天際。
回憶中,爹總愛抱著她坐在涼亭中看星星,慈愛地念詩詞給她聽。出事的前一天,爹尚抱著她念這詞,沒想到爹娘與哥哥逝去後,這闕詞竟成為她思念他們的憑借……
微弱的星光照在黎夜兒略顯蒼白的臉龐,晶瑩閃爍的
是她的淚水嗎?他印象中的綠羅裙兒,向來是愛笑開心的小姑娘,怎麼會有這樣難過的表情?
是他離開老家太久了,所以對她生疏?或者,他根本未曾瞭解過她……管少陽想著想著竟呆了。
「恩公、恩公?」一雙勻淨柔荑在他面前晃呀晃的。
管少陽回過神,嬌憨的面容與記憶中的小臉漸漸疊合,成為眼前的她。
「恩公在想什麼事,竟出神了?」黎夜兒湊近他。
「呃,沒什麼。」管少陽盯著她,黎夜兒依然是一張帶笑的臉,方纔的淚人兒似是他的幻覺……
不,她的鼻子紅紅的,明明是淚流的痕跡。
「妳別老叫恩公思公的,難道我沒名字嗎?!」黎夜兒佯裝若無其事的舉動,讓他有種被她摒離的錯覺。
「自始至終,你都未告訴我你的名字啊。」所以她也就以恩公稱呼他了,怎能怪她?
不過,也真奇怪,她叫了許多天他都沒反對,怎麼今晚突然不准了?
「妳--就不會問我啊!」他氣極,一時忘記自己方才正要落跑,屁股一坐,兀自生悶氣。
恩公今晚有點奇怪,是不是在無理取鬧?「好吧,是我不對。請問恩公名諱--」夜兒順著他意,重新再問。
又是恩公!管少陽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為何今日他就是聽不慣這兩字?
「我叫管--管非!」
最後一刻,他還是改了口。
目前,他尚不想把自己的身份告訴她,只因,他仍在掙扎……什麼原因,他還沒能想通……
「你姓管?」好巧!是陽哥哥的同族人。「難怪我總覺得你很親切,與陽哥哥一般。」
「那可真是可惜了,我不是他。」管少陽面無表情地接道。「方纔,妳在亭子裡念什麼?」
黎夜兒臉色微變。
「你聽到了什麼?」
多年來,她早已習慣一個人舔舐傷口,不想讓人看見或聽見自己軟弱的一面,如果讓人知道自已連情緒都控制不了,那會讓她更自卑。
更何況,他與自已並沒有任何關係,沒有必要來分擔她的悲傷難過,雖然……她有時也渴望有人能聽聽她心底的話。
「妳想念你的家人。」管少陽抬頭看她。「坦白沒有什麼可恥,為何妳要隱藏心底的難過?」
黎夜兒感到難堪地別過臉。
「這跟你並無關係,管公子。」
去他的沒關係!管少陽暗自咒罵一聲。
「算了,心情好些了嗎?」
「我--」夜兒咬住下唇,偏過頭不看他。「管公子--」
「我叫管非。」他拒絕疏離的稱謂。
「好,管非。我的心情如何,干卿底事?」夜兒知道自己這樣說話很無禮,但就是無法克制情緒,就算他看見了她一時的失控傷心,也不代表可以探究她的私事,為何他要往她心頭的裂痕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