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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蔡小雀

  「對不起,我並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他真摯地致歉。

  她看著前方的車流與人潮,像時光,流轉之後褪色,可是記憶和悸動為什麼不會跟著淡去消失?

  「不,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不該這麼做的,我還以為我可以……」她說著他無法理解的破碎低語,「請你靠邊停,我要下車了。」

  「為什麼?」他莫名地感到一陣心慌,衝動地握住她的手,「我不懂你的意思,但  、我想我的話傷到你了,是我的錯,我真心跟你道歉。」

  沈雲秀搖搖頭,雙眸盛著淡淡的憂傷凝視著他,語聲清晰地道:「跟你無關,請讓我下車,我……還有事。」

  他無言地看著她,最後低低歎了一聲,放開了手,依言將車子停靠在路邊。

  她的手指不爭氣地冰涼發抖,摸索著要打開門。

  「沈同學。」他忍不住出聲叫喚。

  她的身子輕輕一顫,隨即僵挺,「杜副教授,謝謝你送我一程,再見。」

  杜默望著她開門離去的背影,剎那間,他想痛揍自己一拳。

  他以為他是誰,怎麼能這樣放肆地批評她?

  她受傷了……而他正是那個該死的混帳。

  一股無以名狀的愧疚感濃濃地在他胸口蔓延了開來……

  第四章

  一棟公寓前,在小小的院子裡,有一座小小的白色鞦韆,四周遍植著盛放著香氣的紅色和粉白玫瑰花,紅色叫「冰火」,白色叫「情迷」。

  艷紅色的「冰火」內熱外冷,內瓣艷如火,外瓣卻霜白若冰,而「情迷」則是純粹的雪色,綻放時有淡淡的玫瑰酒香,令人情不自禁受到吸引。

  這也是她最喜歡的兩個品種,在十八歲那一年種下的,如今已開得怒放燦爛。

  沈雲秀坐在鞦韆上,身上一襲白色的洋裝,手裡捧著一本「會真記」,心思卻飄到了某個遙遠不知名的地方。

  這就是她二十幾年來的人生象徵,靜靜地看著花開花落,花綻放了是如此,花凋謝了也是如此,她還是她,沒有更好,也沒有更壞。

  也從沒有參與過悲歡離合、歡笑和淚水,僅有的只是滿腔熾熱的相思和癡戀。

  但在變遷快速的年代裡,還有誰像她一樣癡傻?緊緊守著一個永不會開花結果的暗戀。

  如果可以選擇,她也不想這麼傻,可是她情難自己……好一個情難自己啊!感情是由不得自己的,不是嗎?

  沈雲秀靜靜地坐在鞦韆上,輕輕地晃蕩著,直到口袋裡的無線電話大響。

  爸媽都出門了,屋裡只剩她一個人時,她就必須隨身帶著電話,因為從小到大為了趕著跑進屋接電話,她不知道摔了幾百次。

  看吧,她就是一個這麼笨拙的人。

  她對杜默說謊了,事實上她對自己並沒有那麼滿意和喜歡……沈雲秀眼眶不禁紅熱了起來。

  思緒糾亂如麻,她差點忘了要接電話。

  「喂?」

  「請問沈雲秀在不在?」一個有點熟又不會太熟悉的女聲響起。

  「我就是,請問你是……」她有一絲疑惑。

  「拜託,雲秀,你漫不經心的習慣還沒改過來啊?」女聲爽朗地大笑起來。

  爽朗的笑聲有助於她穿透記憶的迷霧,她微笑起來,歡喜地喚道:「朱朱,是你,好久不見了。」

  「哼,算你有良心,我還打算你要是想不起我的名字,我就要從桃園殺到你家去擰你的耳朵呢!」朱朱大笑道。

  沈雲秀的心溫暖了起來,「聽到你的聲音真好。」

  「我也很高興聽到你的聲音。你這個沒良心的,上了大學就忘了我們這些小放牛了,都不知道要打電話給我聯絡感情。」

  高中並沒有學力分班,而是讓優異與平凡或活潑愛動的學生融合在一起,一些自認不太會讀書的同學便自我戲謔是小放牛,取放牛班的意思。

  「對不起,因為我聽說你搬家了,沒有你新家的地址和電話,也不知道該怎麼聯絡你。」沈雲秀歉然道。

  聞言,朱朱不好意思地笑了,「哎呀,我忘記了,對不起啊。」

  朱朱永遠是充滿陽光的傻大姊模樣,愛笑又熱情,有時沈雲秀真的很羨慕她這種個性。

  「朱朱,你現在住桃園嗎?」

  「咦,你怎麼知道?」

  她忍不住被逗笑了,「你剛剛說的。」

  「對喔,我的記憶力真差,沒辦法,生了孩子就是這樣。」朱朱拍了下額頭,笑嘻嘻的說,「請多包含。」

  「你生孩子了?!」沈雲秀驚呼一聲,「你結婚了?」

  「是啊,小寶寶都兩歲了。」朱朱訕訕地一笑,「哎喲,都忘了要跟你講正經事,我們要舉辦同學會,我是打電話通知你這個月三十號,也就是星期天中午十一點半,到我們學校對面那家西餐廳開同學會。」

  她有一絲錯愕,「怎麼突然想開同學會?」

  「沒辦法啊,那天大頭……你還記得范大同吧?我們都愛叫他范大頭,他打電話給我說他要去南非工作,說什麼這一去,恐怕十年八年都不能回來,生怕大家忘了有他這號人物,所以催我辦同學會。」朱朱以前是班上的康樂股長,沒想到畢業之後還是不能卸任。

  「原來如此。」

  「你一定要來喔。」朱朱熱切地道。

  同學會……會遇上他嗎?

  不不,她現在不想面對他。

  「有哪幾位同學會去?」她小心翼翼地詢問。

  「很多,除了幾個去當兵或出國的,統統都聯絡到了,他們也都說好會參加。」朱朱得意洋洋地道:「我還是很有本領的,就連杜默都聯絡上了,他也爽快的答應參加同學會。」

  聽到這裡,沈雲秀心臟漏跳了一拍,語聲急促道:「朱朱,我恐怕不能去了,因為……因為我那天有事。」

  「不行!」朱朱斷然拒絕。「你一定要來,大家都很想你耶……最起碼我好想好想你,難道你都不想跟我們敘敘舊嗎?而且風頭最健也最迷人的杜默也會來,難道你不想再見他一面?」

  劇烈的心跳聲大得讓沈雲秀都快聽不見自己的回答,「我為什麼想再見他一面?杜默是誰?我們同學嗎?」

  他都可以毫不愧疚地忘了她,她卻將他的一言一笑牢牢記在腦海裡不忘,這算什麼呢?就算這一切是她咎由自取,她也忍不住一絲絲的怨懟和心酸。

  她好希望至少他記得在高中生涯裡,曾有她這樣一位同班同學。

  可是他卻將她忘得一乾二淨……

  朱朱驚訝的聲音穿透籠罩著她的痛苦,直達她的耳裡,「咦,你怎麼可能忘掉杜默,當年你不是很喜歡他嗎?」

  「沒有。」她緊握聽筒,心跳得益發慌亂失措。「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雲秀,你的心事是瞞不了我的,我不只一次看見你癡癡地望著杜默的背影。」朱朱毫不客氣地戳破她的自欺欺人。

  「那是……在看別人。」她的臉頰熱燙起來,連忙辯解著,「然後不小心看到他的。」

  「雲秀,你說謊的本領還是很差,一點都沒有進步。」說到這裡,朱朱的語調變得溫暖起來,「你還記得高中畢業考嗎?我和坐在你後面的段立德一題都不會寫,眼看就要交白卷,可是你這個老師和同學眼中正規正矩的乖寶寶,竟然邊發抖邊把答案卷給我們看,當監考老師走過來的時候,你臉上滿是『我作弊了』的心虛和臉紅,幸虧監考老師一點都沒有懷疑你,直直地走過去。」

  是,她還記得,那是她第一次作弊,雖是洩漏答案給同學看,她依舊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般,連續一個星期不敢正眼看所有的老師,生怕被他們覷見眼中的罪惡感。

  回想起高中的時光,她不禁輕笑起來。

  「是啊,我那時候真的很矬。」沈雲秀承認。

  「如果不是你,我恐怕沒有辦法順利畢業,雲秀,我心中一直很感謝你,所以你一定要來,好不好?」

  沈雲秀的心柔軟了下來,她再也無法堅持……高中的美好時光,那段青澀卻又年少輕狂的日子,她怎能遺忘?怎能不眷戀,怎捨得不再相見?

  「好,我去,可是你要帶小寶寶的照片給我看喔。」

  「一言為定!」朱朱大喜過望。

  掛斷電話後,沈雲秀一顆心又難以自抑地騷動慌亂了起來。

  真的要再見到杜默嗎?

  或許,他只是禮貌地答應,像他那麼忙碌的人,恐怕不會記得高中同學會的。就算他真的出席了,他永遠是眾人包圍注目的焦點,她還是可以安安心心地在角落裡,或許再偷偷看他一、兩眼……

  唉,她真是沒出息。

  沈雲秀輕推動著鞦韆,身子隨著鞦韆飛蕩了起來。

  ☆☆☆☆☆☆☆☆☆☆  ☆☆☆☆☆☆☆☆☆☆

  坐在教室裡,沈雲秀靜靜地寫著筆記,聽著台上教授口沫橫飛的說著殷商時代刻於青銅器上的銘文對文化的影響。

  原本專注安靜的教室突然傳來一絲騷動,同學們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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