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人們的防備與驚懼,他早已司空見慣,因此,他仍是邁步往前行,不曾停頓。可是就在此時,他卻聽到身後那個清脆的嗓音嬌聲喊道:「等等我,殷大哥。」
殷無恨一頓,防備的回頭望向蘇小惜。這一路行來,她不是連名帶姓的喊他,就是罵他大冰塊,現在居然喊起他殷大哥來,她又想玩什麼把戲?
蘇小惜對他疑問的神情視而不見,蹦蹦跳跳的奔到他的面前,拉住他的衣袖,神情像是在和自家親哥哥撒嬌的小妹妹。「人家好累,再也走不動了,而且人家肚子好餓喔!」
「飯館快到了。」他簡潔的回道。
「不要!人家不想吃飯館裡的東西。」蘇小惜嘟著嘴。
見無恨蹙起眉,她忙又道,「飯館裡的菜色還不就是那幾樣,我早就吃膩了,我們試試別的好不好啊!就吃那個好了!」她的小手指向路邊賣豆腐腦兒的攤子。
殷無恨看了那攤子一眼,既未點頭也未搖頭。
根據這幾天相處的經驗,蘇小惜知道,他若是沒搖頭,便等於是答應了。於是她拉著他的衣袖,奔到攤子前,朝一臉驚懼的老闆甜甜的一笑,開口道:「店家,麻煩給我們兩碗豆腐腦兒。」
老闆看了看面前這嬌俏可人的姑娘,又看了看她身後那一身肅殺之氣的黑衣男子,好半晌才回過神來,道:「馬上來。」他俐落的揮動木勺,舀起了豆腐腦兒。
這句「馬上來」就如同解除魔咒的指令般,立刻讓那些竊竊私語全部止住了,市街又恢復一派熱鬧喧嘩的景象。
不一會兒,兩碗豆腐腦兒就上了桌,蘇小惜迫不及待的嘗了一口,笑瞇起眼睛,「店家,你這豆腐腦兒又白又細,而且口感絕佳,真好吃!
「多謝小姑娘讚美,我老李賣的豆腐腦兒可是真材實料,完全沒有偷工減料呢!」
讚美的話人人愛聽,尤其這些話又是出自一個嬌美俏麗的小姑娘口中,簡直是甜人了老闆的心坎裡。只見他光禿禿的下巴高高的昂起,掩不住得意之色。
「嗯——滑而不膩、清爽可口。這功夫恐怕不是一年半載就學得會的吧?」
蘇小惜接二連三的讚美教老闆的骨頭都酥了,也不管一旁還有人等著吃豆腐腦兒,索性坐了下來,「我這一手功夫是我爹傳給我的。要做好這豆腐腦兒,處處都是學問,光是選豆子、泡水就是一門功夫,我足足跟著我爹學了十五年,才學全他的功夫呢!」
「聽起來好困難喔!」蘇小惜眨了眨眼睛。眼角瞥見殷無恨站了起來,忙道:「殷大哥,你不吃嗎?這豆腐腦兒真的很好吃,你不吃一定會後悔的。」
「我到路口去等你,」話未說完,他人已邁向旁去。
「真是的。」蘇小惜轉向老闆,歉然一笑,「殷大哥就是不愛吃甜食,店家大叔,您可別見怪。」
「哪兒的話。」老闆瞄了殷無恨的背影一眼,再也忍不住好奇地壓低聲音問道:「小姑娘,他……是你的什麼人啊。」這小姑娘這般可愛運人,怎麼會和一個那麼嚇人的男人在一起?
蘇小惜注意到周圍有不少人已豎起耳朵,等著她的回答,於是她眼珠兒一轉,道:「他是殷大哥啊!我本是打算去尋親的,卻在半路上遇到了壞人,多虧他救了我,還保護我去找親人呢!你可別看他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他可是個面惡心善的大好人呢!這路上,若非有他的照顧,不知道我會落得怎麼樣的下場呢!」
雖然蘇小惜刻意壓低了聲音,但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清楚楚的落入周圍一隻隻好奇的耳朵內。
「原來如此,不過他臉上那道疤可真嚇人,當初不知道怎麼受傷的?這麼重的傷,居然還能掙了過來。」
隔壁桌吃豆腐腦兒的客人索性端著自己的碗,坐了過來。其餘眾人看到他這舉動,也紛紛捧著自個兒的碗,圍著蘇小惜坐了下來。
「這可就說來話長了。」蘇小惜歎了一口氣,「這年頭世風日下,行俠仗義的大英雄更是少之又少,那一次……」她說得含含糊糊、不清不楚的,可話中的暗示意味卻引起了眾人的想像力,眾人腦海裡全勾勒出一幅英雄落難的畫面。
蘇小惜頓了頓,又道:「那道疤可真讓殷大哥吃足了苦頭呢!人們總習慣以貌取人,一看到殷大哥臉上的疤,就把他歸類成十惡不赦的壞人,個個都避之唯恐不及,真正能夠慧眼識英雄的人是少之又少,所以,殷大哥才會變得這般冷漠。我真盼這世上就多些像店家大叔你們這樣不會以貌取人的,要不然殷大哥多冤枉啊!你們說是不是?」
「是啊、是啊!」眾人異口同聲的附和著。
「我剛剛就覺得那個小伙子氣勢不凡,分明是人中之龍,怎麼可能是壞人!」
「這年頭就是有那種喜歡以貌取人的混蛋!那小伙子只是臉上的疤嚇人了些,也沒什麼可怕的嘛!」
「就是說啊!那小伙子分明就是個好人,我老鄧這雙眼睛絕對不會看錯的!」
眾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全都站到殷無恨那邊去了,完全忘了自己剛才正是那種以貌取人的混蛋,更沒人注意到蘇小惜掩住小嘴偷笑。
***
直到夜深人靜,蘇小惜仍止不住唇邊的笑意。
想到那些鎮民對殷無恨的態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她就忍不住覺得好笑起來。
雖然他們只在小鎮裡待了不到一個時辰,可是,殷無恨的「英勇事跡」卻已傳遍了這個封閉的小市鎮。
所以,無論他們走到哪家店,都得到了熱情的招待,而且他們對待殷無恨更是慇勤,簡直就像是在款待遠征歸來的大英雄似的,尤其是那賣乾糧的店家競熱情的把手搭上殷無恨的肩膀,一副跟殷無恨是拜把好哥兒們的模樣;一想到殷無恨當時錯愕的表情,蘇小惜就忍不任「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突然,她的身後響起了腳步聲,她忙轉過頭,就見殷無恨邁出了破廟,朝她走了過來。
「你還沒睡啊?」她燦然一笑,「那正好,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圓,好美呢!」殷無恨那雙沒有溫度的黑眸定定的看著她,「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低沉的嗓音突然開了口。
「啊?」蘇小惜眨了眨眼,一臉疑問,「你在和我說話?」
他冰冷的眼眸仍舊定在她臉上,顯然就是在和她說話。
「你真的在和我說話!」蘇小惜驚訝的嚷了起來。
相處了這麼多天,殷無恨始終難得主動開口說話,即使被她通急了,也頂多吐出幾個簡單的音節罷了。現在他居然主動開口與她說話,讓她不禁驚訝得瞪大了眼睛,連回答都忘了。
「你為什麼要讓那些人誤以為我是好人?」
雖說當時他已先到路口等她,可是她在攤子上所說的那些話,仍是一字一句的飄進了他耳裡。
蘇小惜一怔,「你本來就是好人嘛!」
殷無恨冷哼了一聲,「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也不用你多管閒事!」
「你到底在說什麼?誰同情你了?」蘇小惜蹙起眉,「堂堂一個玄武堂的殷大堂主,哪裡需要人家同情了?我還比你更需要別人的同情呢!幹嘛沒事就擺一張臭臉,難怪別人看到你就怕!」
「別人怕我是我的事,用不著你多事!」他早就習慣了旁人恐懼的眼神,不需要她編造一堆假故事,硬要旁人對他有好感。
「原來你是在介意這檔事啊!」蘇小惜總算弄懂了。「我承認我是耍了點花招,但是我說的大部分是事實啊!江湖上只要提到玄武堂的殷無恨,誰不豎起大拇指稱好?而且,一些武林後輩更是把你當成英雄人物般來敬重。那些村民見識不廣,一看到你的外表就怕,我只不過是點出事實,讓他們知道真相罷了!」
「我並不在意他們怕不怕我。」
「你若真的不在意,也不會半夜不睡覺,跑出來找我興師問罪了。」
殷無恨眸閃過一絲寒光,然後他轉過頭,不再多說,逕自折回破廟內。「其實人生在世,又有幾個人能夠不畏旁人的眼光呢?」蘇小惜也跟著走進去,在火堆旁坐了下來。「就拿我來說好了,只要蘊華姐姐垮下臉來,我就好害怕呢!她最凶了,一天到晚只會威脅我吃藥、吃飯的,連爹爹、哥哥們都沒她凶呢!」
原來還有人管得住她!?
「那是當然。』」蘇小惜的回答讓殷無恨嚇了一跳,他竟然把自己心中所想的話說了出口。而蘇小惜渾然不覺他的驚訝,仍是一個勁兒的道:「就連我那兩個哥哥,對蘊華姐姐也得敬上三分呢!」
頓了頓,她又繼續道:「其實會在意別人的想法是一件好事啊!因為你會在意就表示你有感情,有感情就有一顆柔軟的心,有一顆柔軟的心就不會去傷害別人,總比那種麻木不仁的人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