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我們已經分手了。」她驚駭地警告自己,小手緊抓住杯子。
「小姐……」坐在她身邊的年輕男人遲疑了很久,終於鼓起勇氣搭訕,他滿眼都是掩不住的愛慕之色,「你好,你也要回台北啊?」
年輕男人長得頗俊,見腆的笑容也很親切討好,可是蜜蜜一點都不想跟他攀談。
「不是要回台北難道要去北極啊?」她知道這樣很沒禮貌,可是她剛剛面對人生最慘痛的分手,她心愛的男人遠遠坐在後頭,她卻連回頭再看一眼都不能……很抱歉,她一點都客氣不下去,禮貌不起來。
她就是年輕,就是任性,不服氣的話去告她呀!
蜜蜜的表情雖說不上面目猙獰,但也相差不遠了。
年輕男人嚇了一跳,有點想卻步,可是甜蜜動人嬌嫩可愛的她就連生氣的模樣都還是那麼好看,他不禁拋開畏懼再度勇敢開口。
「你的心情不好嗎?」他改用溫情攻勢,體貼地輕問。
她瞇起眼睛,「先生,我看起來像是心情很好嗎?」
「如果你心情不好的話,要不要找個人說說,或許我可以幫你分擔一些心事。」
「先生。」她不耐煩地盯著他,「我坦白跟你說,我現在心情真的超級不好,既不想也不要跟任何人客氣聊天、哈啦打屁,如果你不想被我失控推下飛機的話,你就再跟我說話好了。」
他呆了一呆,臉孔漲紅了,「小姐……」
她露出殺人的眼光,又忍不住有些張皇緊張和某種心虛和背叛感。萬一被坐在後頭的介權看到了,他會怎麼想?萬一他誤會了又該怎麼辦?
可是隨即她又痛罵自己沒種,笨蛋。
他們都已經分手了,她怕他誤會什麼東西?
話雖如此,她還是提高戒備,並且急著跟對方撇清關係。「我不是小姐,我是已婚婦女。」
她又拿出在速食店應付某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的絕招。
果不其然,他錯愕地低叫:「不可能,我不相信……你……真的結婚了?可是你看起來好年輕。」
「每天早晚喝兩瓶X蕾的成果。」她皺起眉頭,「所以不要再找我說話了,我正在想事情,而且很不喜歡被打擾。」
他乖乖閉上嘴巴,不過還是難忍猶豫遲疑地開口,「可是……你看起來心情很不好,就算你已經結婚了,你還是需要朋友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謝謝你。」他實在很有風度,很誠懇,但是蜜蜜心力交瘁,實在沒有多餘的精神去交朋友。「但是我想我不需要。」
年輕男人抓抓頭,只得打消主意。
又坐了幾分鐘,蜜蜜實在耐不住心焦與衝動,她假意要上洗手間,在走道上佯裝不經意地回頭一瞥。
就算在排排機艙座椅中,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高大、挺拔,渾身上下有說不出的男人味和尊貴氣質……還有孤獨,一抹淡淡抑鬱的孤獨出現在他英俊的眉宇間,看得她一陣椎心糾疼和不捨。
他正在閉目養神,濃密的黑髮有一綹垂落在寬闊額間,她多想伸手替他拂開那綹髮絲,然後輕輕吻去他眉間的皺摺。
「小姐,我們即將降落,麻煩你回到座位繫緊安全帶。」親切的空姐甜美地微笑道。
「呃,好。」她有一些失神,這才慌亂地回位子坐下。
她緊緊地摀住悸動疼痛得像是要跳出來的心口,拚命告訴自己不能再去看,不能再去想……該死的!他們都分手了呀!
蜜蜜將臉深深埋入手心裡,忍住了低低的啜泣,卻忍不住滿喉的酸冽苦澀。
不,她一定要在離開機場前再跟他面對面……至少說句話,說聲道別。
雖然她不知道屆時可否控制得住自己不要忘情地撲抱住他,但至少她要再好好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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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落地後,蜜蜜糾結著一顆心,不時期待地回頭探看著。
旅客開始魚貫地起身走入走道要下機,她沒有起身,只是小手緊緊交握著。
他會過來再跟她說句話吧?跟她打個招呼說聲再見,她知道他是最懂禮貌最紳士也最有風度的男人了。
終於,介權緩緩來至她這一排,他眸光複雜難解地深深看了她一眼,一語不發地替她打開頂上的行李櫃,幫她拿下大小行李箱。
直待弄妥,他轉身大步就走。
蜜蜜暗暗屏息著,她知道他在幫她拿下行李箱,心窩一暖……猛抬起頭想要裝作不小心迎向他的目光,卻沒想到面前空無一人。
她急急搜尋介權的身影,卻只來得及驚鴻一瞥他的背影消失在機艙口,偌大的機艙裡只剩下她和幾名忙碌的空姐。
蜜蜜呆住了。
絕望、悲傷和孤獨感漫天席捲而來,像是張黑暗的網纏裹住了她,讓她完全不能動彈。
「小姐,你該下機了。」最後是空姐的聲音將她自窒息邊緣喚醒。
她悚然驚醒,急急解開安全帶拎起行李箱就往外衝。
他不能走!
「介權……介權……」一路疾奔過走道電扶梯和旅客,口裡大喊著他的名字,蜜蜜不顧眾多好奇的眼光,冷汗直流氣喘吁吁,眼底的淚水早已威脅著要奔流而出。
他的身影卻早已沓若飛鴻。
蜜蜜頹然地半跪倚在行李箱邊,淚水再也抑止不住撲簌簌掉落。
他走了,真的走了……而且是毅然決然徹徹底底地走出她的生命了。
這一切都遂了她的心願,她還哭什麼?
可是她的心好痛好痛啊!如果可以的話,她寧願在這瞬間斷了氣,就可以終止這撕心裂肺般的痛楚了。
她現在沒有錢,沒有住處,沒有心愛的男人,真是名副其實的「從頭開始」了。
蜜蜜行屍走肉般拖著行李箱走出機場,一抬頭,厚厚的灰雲堆聚了整片的天空。
要下雨了嗎?
一個小時前,藍島還萬里無雲、天空蔚藍得好耀眼……
蜜蜜驀然醒悟到,她生命中的晴天已經結束,雨季正式來臨了。
孑然一身,孤單一人……
第七章
後來,蜜蜜終於在一間花店找到工作,和氣的老闆娘還分租了樓上的一個小房間給她。
她在花店做得很順利,手巧又勤勞的她包起花束又快又美麗,有一些出手闊綽的客人會特別給她小費。
由於花店位在商業區,所以她也經常要跑腿送花到各大公司。
蜜蜜還是一頭長鬈發,工作的時候用粉紅色頭巾綰紮著,纖瘦的身子穿著雪白襯衫和桃紅色的七分褲,酒紅色的細邊涼鞋,整個人顯得清爽又嬌嫩青春。
有一些男客人驚艷之餘頻頻慇勤邀約,不是吃飯就是喝咖啡、看電影,但是蜜蜜依舊不給任何的機會。
和氣善良的老闆娘總是好意勸她趁年輕多挑、多玩,而且其中有些上班族的條件也真的不壞。
就像現在,兩個人趁忙碌工作告一段落後,年近四十歲的老闆娘秀姊邊煮咖啡邊在她耳邊絮絮叨叨--
「昨天那個董先生不錯啦,今年不過二十七歲,已經是證券公司的小組長,長得也還不錯,態度又誠懇,如果我年輕個十歲的話,一定會接受的。」
「你現在也可以接受呀,秀姊,你長得那麼漂亮。」她並沒有說謊,秀姊身段窈窕、容貌秀麗,不說的話還以為她才三十出頭呢。
「不行啦,我老了。」秀姊咯咯笑著,愛嬌地擺了擺手。「跟你這種未滿二十的七年級生哪能比啊。」
「七年級生又怎麼樣?」蜜蜜細白的小手綁著緞帶花,澀澀地道:「我覺得我已經很老很老了。」
不是外表老,而是心已經滄桑了。
「蜜蜜。」秀姊倒了一杯濃郁飄香的咖啡遞給她,「我想問一個比較私人的問題,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話也沒關係。」
「你問。」她振作了一下精神。
這一個多月來秀姊對她照顧備至,簡直就像她的親姊姊,她知道無論秀姊想問的是什麼,出發點都是關懷。
「你的家人……」秀姊嚥了口口水,稍嫌困難地道:「我的意思是,你……有家人嗎?」
她眨眨眼,「有,不過也可以說沒有,我爸媽離婚了。」
「啊,對不起。」秀姊愧疚極了。
蜜蜜聳聳肩,「也沒什麼啦,現在很多夫妻都離婚,以一叫我們班上的同學也有好幾人的父母離婚了,要不然就是分居,現在這種情況也不算不正常了。」
「那他們都沒有人照顧你嗎?」秀姊忍不住滿臉同情。
她有些詫異,「照顧我?我都十九歲了。」
「可是像你這種年紀的女孩不是在讀書,就是被家裡保護得好好的……」秀姊嘴快的說。
哎呀,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話一脫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還好啦,看人吧。」幸好蜜蜜一點都不以為意的樣子,紮好了緞帶花後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比我辛苦十倍的也大有人在。」
難為她既堅強又勇敢,把吃苦當吃補。秀姊鬆了一口氣,咧嘴笑道:「是啊、是啊,能這樣想是最好的了。真不容易耶,那時候我看見你拖著大包小包的行李站在門口要跟我應徵時,我心裡還在想,這看起來嬌滴滴的小妹妹真的放得下身段來做這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