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望著這兩個女人。她們都是她的媽,她們都在為她操心,而她現在也不怨葉湄了,當年她生下她時也不過和她差不多的年紀,如果換作是她,也許她也會不甘心自己的未來就要斷送在一個小嬰兒身上。
明明知道她們聽不到她的違章,但是她還是輕輕喚了聲媽。
「我聽到楚楚的聲音。」
「楚楚在叫我。」
葉湄跟柳淑媛互看一眼,異口同聲地說。
柳淑媛向四周看了看。「我們也跟奇諾一樣了,思念楚楚太深,開始胡思亂想了起來。」
說到藍奇諾,連葉湄都不由得要歎息。「他為了楚楚犧牲太多了,不過這筆帳我會替他們兩個討回來的。」
「你是說官司的事?」
葉湄點點頭。「誰害楚楚變成這樣的,誰又讓奇諾關進精神病院的,我一定要替他們討回公道,我要那些人付出代價。」
「他們是很相襯的一對,如果他們沒出事的話,現在他們就能快快樂樂的在一起了。」
「會的,我們要有信心。」
她們有信心,她可沒有。在床上躺了這麼久,一點起色也沒有,也許她的一輩子就這樣被困在床上了,那還不如讓她死了算了。她沒希望了,可是藍奇諾有,只要他肯聽她的勸就行。
為了解救藍奇諾的未來,楚楚退了出去。
在楚楚離開病房後的幾分鐘,病房裡傳出興奮的聲音。
「淑媛姨,你看到了嗎?楚楚手指動了!」
「叫醫生叫醫生……」
沒有聽到她們的叫聲的楚楚腳步不曾放慢,她穿梭在行人來來往往的街道。
「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偶然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訝異,更無須歡欣,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聽到這首歌,楚楚停下腳步聽。不一樣的時間再聽到同一首歌,竟然會有這麼截然不同的感受。
十年後、二十年後,她遲早要成為偶然投影在藍奇諾波心的那一片雲,只是變成一片雲的話還算好,如果成為他心中永遠的負擔,那麼她就是自私、是罪過。她要去勸也好求也好,只要他忘了她,只要他記得他曾經愛過她就行。
經過這些日子,她也覺得自己變了。因為藍奇諾,她學會了寬容和為愛犧牲的勇氣。
「如果再讓我有一次選擇機會,我會努力的活出自己,也為愛我的人而活。」她想著她的家人們,不論有沒有血緣關係,她相信他們都是愛她的,她並不是最孤獨的人,她還有被需要的價值。
如果能讓她再活一遍,她要好好體會這分特別的愛,為了這些需要她的人。
「楚楚,醒醒!加油,你做得到的,我們都在這裡……」
「我是媽媽……」
她忽然聽到一陣呼喊,彷彿從遙遠的天際傳了過來,她吃驚地遲疑著。
好熱!
包圍著自己周圍的溫度愈來愈高,似乎要將她融化。抬頭,頭頂的那片太陽光耀眼得炙人。
不對!她猛然想走,她有多久的時間不曾感受到任何一種感覺,春去秋來四季的變化對她沒有一點意義,但現在……抬起兩隻手掌向上,她甚至可以感覺到汗水冒出毛細孔。
地球在轉動,她眼前的世界也在轉動,愈轉愈快,天空有個破口,無數道金光從破口裡射了下來將她緊緊包圍住,攏著她往上飄。
她要死了嗎?
這一天終於要來了嗎?
可是她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沒做,她會有遺憾的……
求求誰都行,只要再給她一點點時間。
她要跟他說一聲:愛上你,我很幸福。
不,再等一等……
但她終於被吸入金光裡,帶著遺憾……
***************
白癡!一群白癡!
藍奇諾怒目瞪著一群圍在他面前細聲討論的醫生。
「我認為他的精神狀態並沒有羅小姐他們說的那樣嚴重,根據這些日子的觀察,我認為他是受刺激太深才會產生情緒失控的反應。」
「我的意見也差不多。我知道羅小姐他們給院長壓力,但是診斷結果並不能讓我們有絕對的理由讓他留院觀察。」
「該怎麼解決,我們得好好評估,因為我聽說藍先生女朋友的媽媽在社交界也是很有份量的。」
「我看院長這下子可頭痛了。」
藍奇諾兩眼往上翻了翻,乾脆再閉目夢周公。
這一覺,讓他從早上睡到晚上。
但他睡得並不安穩,模模糊糊的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夢中,他循著記憶回到以前,當他還是小男孩時,因為親人逝世而不不知所措地徬徨著;長大後,憑著自己傲人的外貌及運氣,他開始在攝影界闖出名氣。他看到那時候的他總是一臉不可一世、滿不在乎……然後是他和楚楚認識之後,他的表情開始變了,變得柔和穩重,眉宇總是輕輕攏起,為著許多事擔心。
楚楚是他的負擔,但他願意,她變成他最美的負荷。
倏地,他驚醒了,滿頭大汗的。
他有多久沒有看到楚楚了?
三天、五天……似乎更久更久,久得讓他害怕從此再也見不到她了。
這一天終於到了嗎?
死神從他身邊帶走她了!
否則她不會不出現,連柳淑媛跟葉湄也不來了。
她死了!又一個他愛的人離開他了!他又將恢復成那個不可一世、失去情感知覺的人了,如一具行屍走肉。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倒頭,緊閉嘴唇拒絕讓哭聲擠出喉嚨,卻阻止不了眼淚泛出眼眶。
這個晚上他流下二十年來不曾出現的淚水,讓枕頭干了又濕、濕了又干。
太陽再次升起在窗外時,他也醒過來了。他不再暴怒狂叫,他安靜斯文的像個乖乖牌男孩。
三天後,柳淑媛跟楚志文來了,兩人站在他面前欲言又止的。
「有話跟我說?」他等著聽他們說出真話。
「醫生說你沒有問題,可以出院了,我們來接你出院的。」楚志文說道。
柳淑媛拿出行李袋替他整理衣服、用品。
「只有這樣?」
柳淑媛緩緩轉過身。「奇諾,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
「是楚楚嗎?」他以為自己控制得了,但那語氣為何在顫抖?
柳淑媛示意獨子站在他旁邊。「楚楚她……」
「死了?」他已經想過無數遍,真要出口還是這麼不容易。
「她……沒死,半個月前醒過來了。葉湄將她接回美國照顧,因為她才甦醒過來,她的身體還需要調養,去美國對她比較好。」
他的表情在聽到楚楚還活著的那一瞬間明顯的放鬆下來。她還活著,她跟他還同樣在享受這片陽光、在這個地球上一起生活。
「那她為什麼不來?」
「因為她……她跟你只見過一次面,根本就算不上認識……」
「什麼!」喜悅隨即被怒氣取代,但藍奇諾冷靜下來後,他反而又不氣了;就算她忘了之前他們在一起的事,那都算了,至少她還活著。
「我們也不懂為什麼她會這樣說,可是……」柳淑媛將一枚戒指交給他。「我想這個應該還給你。」
他無言的合上手心,讓戒指陷入手心。
「伯母,麻煩你見到她時把這個交給她。」他從床頭櫃子翻出一個東西。柳淑媛低頭看著他放在她手上的東西。
是一根棒棒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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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藍奇諾冷冷的給了死命拽住他衣袖的男人一眼。此人是維納斯派來遊說他重回公司的第八人,想必是上頭給了很大的壓力,他才會不顧老臉的在他的攝影寫真前大演男人纏著男人的戲碼。「放手,別妨礙我開門做生意。」
「回來難道不會比你這樣守著一間小店賺得多?」
「這全拜你們所賜,一下子把我弄進精神病院休息,一下子又在媒體上放話說這一切都是誤會,說話的都是你們,弄得好像是一場羅生門,我呢,反而贏了些知名度。放心!最近生意挺不賴的,沒發現嗎?我瘦了三公斤,而且下上月還要去日本一家造型沙龍拍照,我可是忙得很。你們可以把羅琦找回來嘛!」
「我們怎麼還敢要她回來?她在法庭上一句『早知道就將她撞死算了,省得這麼多麻煩』讓媒體大肆做文章,我們公司的形象也被她害一落千丈,只跟她解約已經算很仁慈了。」所以他們才想請藍奇諾回來讓公司起死回生。
也許羅琦的心態很可惡,但是如果沒有公司的勢力給她撐著,她也不敢這麼囂張。現在形勢一變,公司馬上和她撇清關係,這會兒他反而同情起她來。
「這就是我不會回去的理由。」當他是會下蛋的金母雞時就是寶,當他什麼都不是的時候,被踢得遠遠的也是他。
不再理他,藍奇諾逕自開了門,走進攝影寫真館,將掛在玻璃門上的牌子翻過來。OPEN,開始營業。再進到裡頭提了一桶水跟掃把擱在門口。那 見對付他的傢伙都擺出來了,摸摸鼻子,垂頭喪氣的掉頭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