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大少爺請你到書房。」陳諭回到廚房,打斷了陶芷芬的回憶。
陶芷芬牽著陶榆榛的手,跟著陳諭上樓到書房。
「不行。」慕容之平坐在大書桌後面,搖了搖頭。
「之平,她是你女兒啊!」陶芷芬將陶榆榛拉到書桌前,「乖,小榛,叫爸爸。」
陶榆榛盯著面前一臉嚴峻的中年男人,小臉閃過懼色,向後退了一步,她揪緊陶芷芬的衣角,怯怯地搖了搖頭,小巧的唇頑固地抿得死緊。
「快叫啊!」陶芷芬急切地推著女兒的背,見陶榆榛仍不作聲,忍不住重重推了她一下,「讓你叫爸爸,為什麼不叫?快叫啊!」
「別為難孩子了。」慕容之平仔細端詳著那張和他的大女兒慕容婷十分酷似的小臉,心中大概明白陶榆榛是自己的女兒沒錯,見她嚇得臉都白了,仍固執地緊閉小嘴,他忍不住出聲制止。
「你承認小榛是你女兒了?」陶芷芬的眼底浮起希望的火苗,但隨即又被澆熄。
「就算我承認也沒用,媽不會答應的。」慕容之平煩躁地扯著領帶,忽然有呼吸不順的感覺。
雖然他和芷芬結婚時,對她並沒有愛意,反而還有著淡淡的怨恨,恨她和母親合謀來拆散他和可琴,但從小他就當芷芬像妹妹般地疼愛,所以現在他看到她這般落魄的模樣,還是覺得有些不忍。
初見到她時,他真的是被駭著了,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上十歲,艱苦的日子在她臉上留下深刻憔悴的痕跡,她已不復當年那天真無邪的少女,而像是歷盡滄桑的老婦人。
「我知道媽……不,老夫人為了之傑的事,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的,但是,」陶芷芬蹲下摟著陶榆榛,「小榛是無辜的,她不該跟著我受苦,她該過更好的生活。」
「這……」慕容之平才開口,就被打斷了。
「她說得對,小孩子是無辜的。」走進來的是莊可琴,她走到陶芷芬身旁,摸了摸陶榆榛的頭,再走到慕容之平身邊。
「之平,就幫幫她吧!」莊可琴歎息著說。
當年若不是發生那件事,慕容艾梅為了怕再失去惟一剩下的兒子,只好答應之平將她接回來正式結婚,給她和肚子中的孩子一個名分,現在如此落魄的便有可能是她莊可琴了。
為此,她一直覺得對陶芷芬有份虧欠,畢竟當初她是介入這個家庭的第三者,雖然她和之平相戀在先,但依她舞女的出身,自己根本不敢奢望能和之平廝守一生。
嚴格說起來,是陶芷芬間接成全了他們,他們的幸福是建築在陶芷芬的不幸之上,她一直認為他們欠著陶芷芬。
「可琴,不是我不幫,而是媽那邊你也是知道的。」慕容之平十分無奈,雖然身為「慕容企業」的總裁,但大權還是主控在慕容艾梅手上。
「我知道。」莊可琴自然瞭解,嫁入豪門十載,她太清楚慕容艾梅的脾氣了。就連她慕容艾梅都沒給過好臉色,因為鄙夷她的出身,慕容艾梅對她總是不屑一顧、冷嘲熱諷地。
「要不然這樣,芷芬,我給你一筆錢,讓你和小榛過好一點的日子,以後我會固定支付生活費的,好嗎?」慕容之平退而求其次地建議著。
「不行,不行的。」陶芷芬緩緩搖頭,「我不是來要錢的,也沒有想貪圖慕容家什麼,只是想讓小榛回到慕容家,過她該有的生活。」
「芷芬姐,你別那麼固執,我和之平也很難做的,你該比任何人都瞭解媽的脾氣,就依之平說的吧!」莊可琴也加入勸說。
「你們不懂,我……再也不能照顧小榛了。」陶芷芬落下淚來,哽咽地說:「我得了癌症,只怕活不過三個月了。」
「什麼?」慕容之平和莊可琴面面相覷,無法相信這個消息。
「不然,我也捨不得離開小榛,捨不得放下我的寶貝女兒啊!我如果沒有確定她會受到好的照顧,死都不會瞑目的。」陶芷芬抱緊女兒,她在人世間放不下的就只有陶榆榛。
「這……之平,你說媽會接受小榛嗎?」莊可琴想到慕容艾梅十分疼她和之平的兩個小孩,搞不好肯接受小榛回到慕容家。
「絕不可能。」慕容艾梅的聲音傳來,冷冽又無情。
「媽,求您就答應吧!」莊可琴再次勸說著。
大家已經輪流懇求了將近半小時,慕容艾梅仍是毫不動容,她抬眼瞪了莊可琴一眼,「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
莊可琴瑟縮了一下,慕容之平忙對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別再作聲。
慕容艾梅冷冷的眼神掃過跪在地上的陶芷芬和陶榆榛,不屑地說:「怎麼,帶個小雜種就想回來幕容家?告訴你,我還沒死,分財產也分不到你頭上。」
「我說過很多次了,我並不想貪圖什麼東西,只要承認小榛是慕容家的小孩,讓她回米找馬上離開。」陶芷芬勉強抑下掉頭離開的衝動,她真的受夠慕容艾梅那種尖酸刻薄的語氣了,但為了小榛,她只能忍。
「笑話,這小雜種是慕容家的骨肉?哼!」慕容艾梅由鼻子中冷哼一聲。
「如果不相信,可以去做檢驗,小榛百分之百是之平的親骨肉。」
「就算是,我怎麼知道你在玩什麼把戲,把孩子丟回來,等她長大了再分家產嗎?」慕容艾梅一想到自己的兒子是為她而死,就軟不下心腸。
「夠了!」陶芷芬再也受不了慕容艾梅開口閉口就是分財產、要錢,「要不是我活不久了,我不會要小榛回來受罪的。」
「活不久?哼,俗話說『禍害遺千年』,你會那麼早死?沒有得到慕容家的財產,你捨得死?」慕容艾梅對陶芷芬的說辭全然不信,「如果要讓小孩回來,就等你死了再說。」
「是嗎?等我死了?」陶芷芬的眼中閃過奇異的光亮,「我若死了,你就承認小榛嗎?」
「等你死了,我自然會打算。」慕容艾梅回答道。
「媽,別忘了您的承諾,」陶芷芬用了許久不曾用過的稱呼,讓慕容艾梅一怔。陶芷芬伸手撫摸陶榆榛的臉,輕輕地說:「小榛,你要乖、聽話,媽咪不在你身邊,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說著說著,她的淚水不停地滑落。
陶榆榛看見母親哭,小臉一皺也哭了起來,她喚著,「媽咪……」想伸手去抱母親,卻抱了個空。
陶芷芬迅速推開落地窗,在眾人措手不及時爬上窗台,站在邊緣一腳騰空。
「芷芬,你做什麼?」慕容之平大驚失色,想衝過去卻被她淒厲的叫聲制止了。
「別過來!求你照顧小榛!」陶芷芬又看向慕容艾梅,聲音中滿是苦澀哀求,「媽,別忘了您的承諾。」她再一次地說著,音調一轉而成尖銳駭人,「如果你失信,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我將詛咒慕容家……」
」媽咪……」在陶榆榛的哭喊聲中,陶芷芬縱身一跳,從三樓跳下去,摔在庭院中的大理石車道上,當場香消玉殞。
底下宴會正熱鬧,眾人均被庭院中傳來的巨大聲響給嚇了一跳,圍在四周議論紛紛。
「這……老夫人?」站在一旁看著事情所有發生過程的陳諭最先回過神來,請示著呆若木雞的慕容艾梅。
「兇手、兇手,你們都是兇手!」陶榆榛尖叫著,她年紀雖小,但發生的事還是很清楚,她撲上去捶打著慕容艾梅,「把媽咪還我……還我…
「榛小姐,別這樣。」陳諭抱住陶榆榛,她拳打腳踢地掙扎著,但忽然一頓,雙眼翻白,小小的身軀軟了下來。
「榛小姐,怎麼了?」陳諭忙探著她的呼吸,停了?他慌張地將她放在地毯上,為她做著人工呼吸。
「叫救護車,快啊!」慕容艾梅由震驚中恢復鎮定,慕容之平忙拿起電話,叫了救護車。
「救不了大的,怎麼都得救小的……」慕容艾梅喃喃地說。天啁,在她的壽宴上發生這種事,她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
這件事到底是誰的錯?她打了個冷顫,不敢再去想。
「媽瞇……」
陶榆榛冷汗流了滿身,由惡夢中猛然驚醒,她坐了起來,眸中全是驚惶的神色,用微顫的手抹過臉頰,她才發現落了滿頰的淚水。
她又夢見母親在她面前自殺的那一幕,母親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跳樓前那一雙深深哀傷的眼睛,一切的一切都形成她心靈深處最強烈的夢魘。
推開被子,陶榆榛脫下全身濕透的睡衣,進浴室扭開冷水,任蓮蓬頭的水花打在身上,冰冷的水讓她精神一振。她喘口大氣,垂下頭任水流過她的髮梢,流下她發抖的身軀。
她一向是十分堅強的,也一直相信做人是要向前看,而不是只活在回憶中。但就算她平常能克制夢魘的發生,然而在愈靠近母親祭日的那些日子,這駭人的惡夢就愈是不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