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撫著漲得發疼的腦袋,也不知道自己咕噥了一句什麼就掛了電話,眼睜睜地看著前方的車潮,仍是絲毫沒有往前推進的趨勢,陽光透過擋風玻璃照射在她臉上,炙得她昏昏欲睡。
這三個月來,從沒嘗過自然醒來的舒暢,舌上的味蕾也早已忘了法國菜的美味,甚至有幾場在平時是死也要趕上的電影和演唱會,也都因為這個案子而被她忍痛割捨了,如今居然只為了這區區的幾十分鐘,就要將她曾經付出過的一切給抹殺掉,難道說上帝竟是站在有錢人的那一邊?
她怔怔地想著這三個多月來所熬過的每一個夜晚,埋首在成堆的資料與電腦之間,絞盡腦汁地去滿足李大小姐所提出來的每一個要求,眼看著即將要在這個領域走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如今一切的美夢就此煙消雲散。
賠錢事小,白費了時間也就算了,但這二年來步履維艱所累積的一點信譽,將隨著這個事件而完全瓦解,自己一點一滴凝聚起來的這家公司,也將在明天媒體大肆披露後,成為僅供憑弔的昨日黃花……
就如同走在雲層頂端卻不小心踩了一個空,讓她跌入了無盡的深淵。
「叭……」
後方那輛車的喇叭聲將她紛亂的思緒拉回現實,她下意識地鬆開煞車,讓汽車自然地滑行,但也只往前挪了三公尺就停下來,小時鐘上的數字怵目驚心地警告著她,還有五分鐘就三點了,距離李慧心給她的大限只剩短短的三十五分鐘,而她的目的地還在遠方約四公里處,如果仍將時間耗在這進退兩難的車陣中,她只能束手無策地接受命運的宣判。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最後的三十分鐘,她彷彿能聽見若有似無的輓歌悠悠地響起。
驀然間,一個念頭疾閃而過,她不再猶豫,立即熄了火,拔了鑰匙,將她苦心的設計揣在懷裡,又脫了腳下的高跟鞋,拎在手上,開了車門,飛快地往李慧心辦公室的方向奔去。
赤著腳踩在火燙的紅磚道上,那感覺與踩在黃金海岸的沙灘完全是天壤之別,沒有浪漫的潮聲、沒有和煦的陽光、沒有傭懶的棕櫚,有的淨是行人的側目與炎日的曝曬。
但,她已經顧不了這許多了,心裡只想著如何在三點半前趕到李大小姐的辦公室。
只見她在人群中穿梭著,原本飛揚的髮絲已順著汗水貼上了臉頰,才跑了三分鐘,便已是氣喘吁吁,胸腔裡如同住了一位瘋狂的鼓手,不斷地敲打著她的心臟,她開始感到後悔。
「真該死,要是平時去參加什麼晨跑隊或早泳隊,現在也不會跑得這麼辛苦。」她咒罵著自己沒有深謀遠慮的眼光。
又跑了一段路,腳底傳來一陣陣的灼痛,她知道她那未曾經過摧殘的細嫩皮膚已經起了好幾個水泡,但眼下實在沒有時間讓她停下來療傷,只能忍著疼,一跛一跛地繼續跑著。
***
就這麼跑跑停停,總算是捱到了李慧心的公司,尹仲愉揚起頭來,看著這棟高達四十層的大樓,陽光映在玻璃帷幕上,發出彷如鑽石般璀璨的光采,顯得氣勢非凡,真不愧是李氏集團的大本營。
她看了一眼手錶,剩八分鐘的時間,還能再花點時間補個妝,整理紊亂的儀容,否則她這副狼狽不堪的模樣,可一點都不像是專業的珠寶設計師。
腳底的水泡早就破了,她強忍著如刀割般的燒灼刺痛,穿上了高跟鞋,拿出手提包裡的粉盒,讓自己看起來不再是個剛跑完馬拉松的選手,深吸了口氣,然後才從容不迫地步人大樓。
她走到櫃檯前,說明了自己的來意,「麻煩妳,我是恆星珠寶公司的尹仲愉,和李慧心小姐有約,請妳幫我聯絡一下。」
「好的,請妳稍坐一會兒。」
沒想到這一坐就是半個多小時,她感到有點納悶,明明說了李慧心的時間只到四點,而牆上的鍾已指向四點十分了,還是沒見到李慧心,她心裡開始有些慌。莫非李大小姐提早出發南下,還是其中又發生了什麼變故?
正胡思亂想著,櫃檯裡的小姐突然叫了她一聲。「尹小姐,妳可以上去了,在三十九樓,妳一出電梯就會有人接待妳。」
「謝謝。」
她聽到這個訊息,提得老高的心才緩緩的落地。到了三十九樓,電梯甫一開門,就有另一位小姐迎上前來招呼。
「是尹小姐嗎?麻煩這邊請。」
她跟著來到一個小會客室,又等了快十分鐘,又有一個人推開會客室的另一扇門。
「尹小姐,李小姐現在有時間了,請妳跟我來。」
想不到要見一個李慧心竟然還要經過三道關卡,比見個總統還麻煩,尹仲愉心裡暗自搖搖頭,默不作聲的跟著走進李慧心的辦公室。
「李小姐,珠寶公司的人來了。」
「嗯。」李慧心背對著辦公桌,整個人完全被一張碩大的皮椅給擋住了,聽到助理這樣說,也不轉過身來。
「李小姐,妳好。」尹仲愉略略欠身,雙手送上名片,先向她自我介紹:「我是恆星珠寶公司的設計師,這是我的名片。」
半晌,李慧心仍是沒轉過身來,彷彿沒她這個人似的,只是做著她自己的事,這次是連個「嗯」都懶得說了。
看著李慧心一副完全不理睬的反應,尹仲愉心裡感到些微的不悅,她將名片放在辦公桌上,小心翼翼的又喚了聲:「李小姐……」
「知道啦!妳瞎了眼嗎?沒瞧見我正在忙!」李慧心驟然發出吼叫,倏地轉過身來,睨著尹仲愉,臉上滿是嫌惡的神情,「好了好了,趕快把東西拿出來吧!我待會兒還有事情要辦。」
尹仲愉再冷靜也不禁被這突來的高音嚇了一跳,隨即意識到剛剛的咆哮竟是發自於李慧心之口,即使修養極好的她,也微微地皺了下眉頭。
她屏住呼吸,平息心中微燃的怒火,低聲的告訴自己:第一次。
很多人都以為她沒有脾氣,事實上,他們都錯了,她不但有脾氣,而且,脾氣還相當的壞。
從小父母擔心她會因這個壞脾氣而吃虧,所以便教導她必須學會控制情緒,若有人欺到她頭上,第一次,她可以當作是不小心,一笑置之;第二次,她心有防備警戒,但還可以原諒;第三次,嗯哼,她會連本帶利的討回,誰也別想真的在她身上佔什麼便宜。
就像國小時有個男同學老愛拉扯她的長辮子玩,警告幾次後仍不改,把她給惹毛了,於是她反擊,差點將該名男同學的耳朵給擰了下來,從此他見到她就怕,自動離她三公尺遠,她也因此聲名遠播,再也沒人敢欺侮她。
李慧心並沒發現她臉上的異樣,自顧自地半斜在皮椅上,拿起尹仲愉放在桌上的名片,把弄似地玩著,連正眼都不瞧瞧她,水嫩光澤的朱唇輕啟:「妳知道,我們李家可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之前香奈兒公司主動與我們聯絡,說要幫我設計,我本來是覺得這樣也好,省得麻煩,不過狄維世說喜歡妳的獨創性,我只好隨便跟香奈兒訂幾套晚裝推掉他們。」
語畢,李慧心用名片撥撥鬈曲的長髮,不耐地打了個哈欠。
原來當初決定將這個設計交由她來負責的居然是狄維世!
仲愉愣了一秒,但很快的就鎮定下來。
一直以為是李慧心看中了她的設計,現在才知道那竟是狄維世的主意,一種莫名的喜悅油然而生。
「謝謝李小姐給我這個機會。」她客套了幾句,「不過我相信本公司的設計也一定能讓妳感到滿意。」
「照我說,最重要的呢,是漂不漂亮,能不能搭配我的婚紗。」李慧心將名片擺在桌上,玩起折紙飛機的遊戲。
「是的。」尹仲愉假裝沒看見李慧心的舉動,小心的取出錦盒,「我已經先照著李小姐獨特的高雅氣質設計了幾款,請李小姐過目。」
李慧心懶洋洋的睇了眼,「幫我戴上。」她將名片折成長條形,又拆了開來,研究起名片的質料。
才接觸不到十分鐘,尹仲愉已知道李慧心本人與媒體上出現的溫柔婉約形象大不相同,完完全全、徹徹底底是個被慣壞的千金大小姐,跋扈、囂張、無禮又驕恣。
她不過就是運氣好,投胎在富有的家族,有什麼了不起?
尹仲愉忍著氣,一邊為李慧心戴上自己精心設計的珠寶,一邊還為她介紹這種款式的特殊之處。
「我們的鑽石,全是採用邱比特切工,底冠部分出現八個箭頭,亭部亦有八顆心,對稱性極佳,但是對原石的耗損比較大,自然價位上也會提高一些,妳可以拿這幾顆鑽石與一般切工的鑽石相比較,相信經過邱比特切工後,鑽石的璀璨光澤及細緻高貴感,不會令妳失望。」
「價錢倒是無所謂,反正我爸有的是錢。」李慧心聳聳肩,用她的長指甲刮折名片,瞄也不瞄尹仲愉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