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頭沉思著,他與李慧心的婚約已是眾人皆知的事,為什麼他還要付出這麼多的心力來為自己做這些事?
為自己買下鉅額的珠寶,為自己煞費心思地安排施放煙火,然後送了一束別有含義的鬱金香,再加上那些不經意的言語……他的心裡到底將她放在何處?
不明白不知道不清楚不瞭解,一連串的「不」字,在她心裡糾纏成一個難解的結。
這複雜的心結,究竟要到何時才能打開呢?又有什麼人能為她解開這個結?
其實她十分清楚,除了身旁的狄維世,這世上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得到。
她不敢奢望,或許她只是狄維世生命中短暫的彩虹,只是他的宇宙裡眾多星辰中最不起眼的一顆罷了,畢竟,他和李慧心是門當戶對的豪門聯姻,而她,不過是主鑽身旁用來點緩的小碎鑽。
或許,他只是想在李慧心之外的女人身上享受點偷情的滋味,而她,便是他所選定的犧牲者。
一顆心猛地揪痛,痛得幾乎要大喊出來。
不會的!他不會是這種人。那真摯的眼眸、那誠懇的笑容,他怎麼可能是披了羊皮的狼呢?
她在心裡投了反對票,聲嘶力竭地為他辯護著,從沒聽說過他在感情生活上有什麼不良的紀錄,雖然受到那麼多女人的包圍,但他一向都是個潔身自愛的人,這樣的推想真是太侮辱他了。
但是,除了這個可能,她真想不到有任何的理由可以讓他為自己付出這麼多,除非……除非他是真的愛上自己了。
可能嗎?他已有了李慧心,怎可能還會愛上自己呢?
想到這點,又陷入一開始的自我詰辯中,讓她彷彿深深地陷入了無法逃脫的漩渦。
***
車子來到紀念館大門,緩緩地停了下來,直到他替她開了車門,她才驀然驚醒過來。
下了車,正想與他道別,狄維世卻突然伸出手來拉住她,又覺得冒犯了,倏然收回。
僅僅是這麼簡單又短暫的肢體接觸,他們的心都不禁-陣撼動,隱藏在兩人之間的火花,卻是不能夠再忽略了。
他望著她,帶著深深的期待與關心,「太晚了,妳-個人在路上走很危險,我送妳回家。」
然而,他真正想說的卻是:他不捨得與她分開。即使只是這麼短短的一段路,能多片刻的聚首也是好的。
仲愉環視四周,除了三三兩兩過往的車輛,真是一個人也沒有了。
於是,她揚了揚唇,輕輕點頭,「嗯。」
她並非完全是基於安全理由才接受了他的善意,事實上,她很清楚自己仍眷戀著有他在身旁的感覺。
兩人並肩走著,他們誰也沒開口破壞此時的曖昧,自然擺動的手數度不經意摩擦。
她的心湖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就像是個情竇初開的少女,既期待又羞赧。
他的心蕩漾著,想握住她的手,陪著她走完回家這條路,卻又不敢造次,因而內心掙扎不已。
他知道,他是愛她的。
無論在何時、何地,他心裡想的全是她,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感覺。
但隨著他對她的情感漸漸深植,在心中盤根錯節不能拔除,他才發現不能夠這樣自私。就因為太愛她,所以他更不敢行動,怕當他必須離去時,會傷害了她。
只因,他是有未婚妻的。
路再長也有走完的刻,更何況,這段路一點都不長。
「我到家了。」她停下了腳步,用唇努努右側的一道紅門。
他們停在門前,沒有人先道別。
狄維世凝視著她因酒精而微微矇矓的雙眼,心頭怦然一動,情不自禁的俯身吻了下她的臉頰。
仲愉一顆心微微悸動,小臉熱烘烘的,他的氣息依稀還留在她的腮邊,她緩緩地抬起頭來,望向他水藍的眼眸,與他四目交會,時間彷彿停頓在這一秒,地球也忘記了轉動。
他想將她擁入懷中,深深吻上她誘人的唇,但在未得到她同意之前,他不敢造次。
心霎時沉靜了下來,仲愉不由得有些懊惱與煩躁。
她竟差點忘了,對外國人而言,親吻臉頰不過是種禮貌罷了,沒有什麼特殊含義,不具任何意義。
她頓覺五味雜陳,最美麗的曖昧時期,卻也是最難分辨的灰色地帶,若有似無、麻癢難耐,一顆心找不著定所、忐忑不安。
她不喜歡這樣,一點都不喜歡,甚至是討厭這種無法掌握的感覺,這完全違反了她對自己的要求。
心動的感覺早已不能忽略,那個令她心動的男人就在她的眼前,與她是那麼樣的靠近……
他就在她的眼前啊!
二十七年來唯一一個令她心動的男人。尋尋覓覓,她終於遇見了他。
他就在她的眼前,只要她多了一點點的勇氣,或是他多了一些些的衝動,他寬闊的胸膛便是屬於她的……
至少,這一刻是的。
但,僅是咫尺之距,她卻不能投進他的懷抱。只因,他是別人的未婚夫。
她斂下了眼瞼,避開他那雙誘人的藍眸,目光低垂,眼神遊移不定。
她還是沒有足夠的勇氣。即使在工作時她明確、大方,即使在生活上她俐落、簡單……
她似是對於一切總有種操控在手的滿滿自信,她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也很明白該怎麼樣得到她所想要的。
但在愛情上,她仍舊只是個小學生,怯懦、害怕,與一般人並無兩樣。
她沒有把握,所以,沒有勇氣。
她只能偷偷的聆聽他的心跳,偷偷的將他呼出的熱氣握在掌心,偷偷的嗅著他身上淡淡的雪茄香,也偷偷的——將她的心寄予。
半晌,她轉過身,掏出鎖匙開了門,走入一步後回身,刻意避開了他的雙眼,扶著門輕輕的說:「晚安。」
「晚安。」他的聲音不自覺地帶著濃濃的不捨。
她深吸了一口氣,假裝沒聽見他心頭那聲歎息,咬著下唇,命令自己殘忍的將門關上。
當大門關上的那一刻,他竟然有種想去推開它的衝動,因為他不知道在今天之後,是不是能提起勇氣來,對她說出深藏在內心的話語。
但他還是沒有行動,只是望著分隔兩人的紅門,無奈地搖頭。
明明只有一道隨時可以突破的障礙,但這道障礙卻將他與她分隔在兩個不同的世界,就像是她最後的一道心防,她將它緊緊的關上了,也將自己摒除在另一個孤獨的空間裡。
躑躅在無人的街道,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自己該往何處去,他點了根煙,猛力吸了一口。
今晚,將會是個失眠的黑夜。
***
回到自己所居住的豪宅,望著空蕩蕩的客廳,他感受不到家的溫暖,只因為少了一個她。
狄維世換下滿身的疲憊,躲進浴室,扭開了水龍頭,將自己埋在滿室熱氣的氤氳裡。
那通常是他紓解身心的方法,但這次卻沒有任何作用,他陷在深深地悔意中,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居然不敢大膽地去追求自己所衷心期盼的那一份愛。
三十三年來,他第一次知道世界上還是有他無法做到的事。
洗完澡回到房間,他斟了杯酒,習慣性地坐在靠著落地窗的沙發上,靜靜地望著依然高懸在天際的明月。
她也和他一樣,在看著同一輪月亮嗎?
他不敢如此奢望,只覺得能與她沐浴在同樣的月光下,能生活在同一個城市裡,便已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了。
喝完一杯酒,他想起身再去倒一杯,瞥見昨天早上換下的運動服,驀然,一個念頭閃過腦中,他猛力一拍大腿,想起一件事來——
與仲愉的第二次巧遇是在晨跑時,自己何不到相遇的地方去等她呢!
想到還能再與她見面,一顆心頓時熱了起來,酒也不喝了,只是坐在沙發上,心裡預演著相見時該說的言語。
他從來沒有夢想,因為只要是他想要的,就一定會實現,而今天,他第一次有了屬於自己的願望。
像個隔天要去狄士尼樂園的小學生,他的心填滿了激動的亢奮,嘴角也漸漸地有了微揚的弧度。
他等不及天亮,便已經作好準備,開車往紀念館的方向去。
老天似乎是有點偏心了,他已有了最好的家世與外貌,連命運之神也特別眷顧他,才剛到門口,遠遠地便瞧見一個熟悉的背影。
他趕緊將車停好,跳下車來從後追上去。
狄維世跑到尹仲愉的身側,大聲地說了聲:「早!」
經過了漫長的一夜,竟像等了一世紀這麼久,他迫不及待地要將心裡的喜悅喊出來,甚至想讓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他是最幸福的!
只是他何嘗知道,她也是在相思的煎熬中苦等了這一夜。
「早啊!」仲愉一見到他,眼裡蘊藏著笑。
兩人並行地跑著,彷彿在前世便已說好了今日要一起晨跑的約定,一面跑,一面交換著心底的默契。
他們談著各自的理想、談著彼此的興趣,偶爾也說出一些潛藏在心中已久的秘密,換來對方會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