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初春雪融時,氣候分外的峭寒。
逼人的寒意直像要透進骨子裡似的。
此刻,嗟嗟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地快速逼進,馬兒喘息噴嘶的聲音在這漆黑夜裡聽來特別響亮。
來人,正是季揚飛。
他看著矗立於白雪中的宅第,心中不禁猶豫起來。
原來,她是躲到這裡來了,無怪乎他怎麼也找不著她的蹤影。
半個月前,他接收到一封匿名信函,指稱藍綾目前正退居於此。
打點好產業交由下頭的人處理以後,他便只身前來找尋她。
兩年了——整整兩年沒見到她。
他思念她思念得緊——
每每想她想到胸口犯疼,思念仍如決堤的洪水般將他淹沒。
兩年前的傷口,只差寸許便要了他的命,硬是耗掉他幾近一年才調養回元氣。
之後的一年,隨著藍家滅門血案的水落石出,季龍海、魏仙兒的獲罪判刑,他也決定脫離季家庇蔭,自行到外頭闖蕩新的天地。
值得欣慰的是,憑藉著當初打下的良好人脈,他剛起步的事業也總算有一點規模了。
但藍綾卻始終如斷線的風箏,杳無音訊。
不管他如何明察暗訪的——
終於,這封密函讓處於絕地的他重現一絲希望。
他滿心期盼,此行是追尋的最終點。
※ ※ ※ ※ ※ ※ ※ ※
「少夫人,夜深露寒,您的身子要多保重啊!」
李嬤嬤每晚例行要費一番口舌和藍綾為了歇息與否的事進行一番溝通。
「少夫人」?
隱身於黑暗的季揚飛,聽見這個稱呼時不禁呆愣了一下。
眸光不自覺地停在眼前那背對他的身影,那已梳上少婦發臀的「少夫人」。
她是藍綾嗎?
那纖弱的背影本該是他再熟悉不過的。
只是那比他記憶中更加瘦削的肩……真是她嗎?
「李姥姥,晉兒睡了嗎?」
季揚飛震了一下。這輕柔的聲音他永遠也忘不了。
「小少爺方才鬧得筋疲力竭,這會兒已經睡熟了。」
「那就好。」藍綾如釋重負地說。
晉兒一出生就黏她黏得特別緊,吃、睡都得有她在一旁陪著。
近些日子她的身子虛弱了些,照顧晉兒的差事便全落到李嬤嬤身上。
也真是辛苦她了。
「今晚我會早點睡,別擔心我了。」她柔緩地應諾。
屋外的季揚飛卻是越聽心裡越是消沉。藍綾不但嫁人了,而且還生下了孩子。
他的拳頭不自覺的收緊,直到掌心傳來一陣陣的麻痛。
她嫁給齊浩天嗎?還是另有其人?
他倏地恨起自己,恨自己沒有好好把握住她。
「少爺!」李嬤嬤仿如見到救星一般。
季揚飛瞥見推門而人的齊浩天,正巧應了他的臆測。
他們果然成親了。
「又為難李嬤嬤?」
齊浩天走到她身旁坐下,並揮手示意李嬤嬤先去休息。
李嬤嬤得到指示後便鬆了口氣退下了。
「睡不著?」他關心地問。
「嗯。」她幽幽地歎口氣。
「這樣你的身子怎麼會康復呢?」他的口氣流露出一絲不悅。
氣她總是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藍綾把眼光調轉至窗外,不想辯解。
沒用的,這副軀體沒了心,早和空殼沒兩樣了。
用不著珍惜的——
窗外的季揚飛赫然發現,藍綾的瞳眸美麗依舊,但那裡頭卻已失去從前的靈動、活力。
她該幸福的,不是嗎?怎麼他卻覺得她眼中鋪滿死寂呢?
該死!他又無端地心疼起她。
她已經不再屬於他——這認知強烈得令他澀然,他知道一切都太遲了。
縱身一躍,他帶著深沉的心傷隱匿於黑暗的夜色之中。
※ ※ ※ ※ ※ ※ ※ ※
這晚的夜色出奇的澄澈。
季揚飛屏息地站在窗口,靜靜地看著房內的藍綾。
明知道不該再來打擾她,但他強烈的渴望再見到她。
於是,他來了。
她正坐在床沿,溫柔地哼著小曲,雙手極其輕柔的搖晃手中的孩子,似在哄他人睡。
他的胸口一窒,眼眶不自覺的酸澀了。眼前這個充滿母愛的她,讓他又莫名的怨恨起自己。
本來,這一幕該是他所擁有的。
而現在,他卻只能躲在窗外,用幾近渴求的目光貪戀著她。
屋內的藍綾完全不知曉有人正在注視著她,輕輕地、對著她懷裡的孩子說:「晉兒,你想爹爹嗎?娘也好想好想他。」
季揚飛呆了一下,孩子的爹不是齊浩天嗎?他們不是朝夕相處嗎?為何她會如此說呢?
還不清楚她的涵義,注意力又被她接下來的話吸引住。
「晉兒,你會怪娘沒有好好把握住你的爹爹嗎?其實,娘好愛好愛他,可惜,他一點都不愛娘,他愛的是另一個人,不管娘多努力想要贏得他的心……」
她伸手抹去頰邊的淚,又繼續說道:「娘還差點親手殺了他,還好……還好你的爹爹福氣大,沒被娘給害死……
「可是娘已經沒有臉見他了,所以才帶著你逃到這麼遠的地方來。」
季揚飛聽得愣住了。
藍綾說的晉兒他爹可是——他?
他一動也不敢動,繼續的聽她把話說完。
屋內,她的淚一滴一滴淌落在懷中孩兒的金裘上,她依舊低低地訴說著:「如果有一天,晉兒遇到你的爹爹,一定要幫娘告訴他,說娘好愛好愛他,要他別恨娘好嗎?」
「晉兒,你聽得懂娘的話嗎?你和你爹爹一樣,都有一雙好看的眼睛,他如果看到你,一定認得出你來,到時,你再將娘的話告訴他,好嗎?」
說到這,她的淚再也止不住滾落,在暈黃的燈光下,凝聚成一串中的晶瑩。
當愛和傷害同時存在,愛越深,傷害也就越大。
是她的感情種得太深,才會傷了自己也傷了他
她哭得柔腸寸斷,絲毫沒有發現一道人影已竄人屋內。
直到一隻溫暖的大掌輕觸她的肩頭,她才在滂沱的淚水中抬起眼來。
她倒抽了一口氣。
季揚飛!
那張她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的面孔。
他並沒有開口,只是不停地以手拭去她頰邊的淚滴,溫柔的觸碰,讓她在強烈的情緒起伏中慢慢地緩和下來。
「你……」藍綾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她是不是在做夢呵,季揚飛怎會這般真實的站在她的面前?
他仍然是兩年前的俊朗豪氣,他該過得很幸福吧!
季揚飛沿著床沿在她身旁坐下,輕聲地開口說:「我終於找到你了。」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她帶著滿心的疑懼,瞪大雙眼盯著他。
他不回答,只是靜靜地望著她,像是瞧不夠她似的,眼神專注而溫柔。
良久,他才說:「我想你欠我一個解釋。」
太久沒有面對她,他的一顆心如擂鼓般。
近看她,她是瘦了,但面孔依舊是美麗得讓人屏息,只是那兩泓潭子的瀲灩不再。
從方纔她獨處的話聽來,這兩年她想必不好過吧?
都是他害的。他深深的自責。
她仿若還沒從震驚中回復過來,傻愣愣地問:「什麼解釋?」
「為什麼離開我?」
雖然剛剛才聽她說了好多好多心裡的話,但他仍想聽到她再一次親口證實。
「你到了多久了?」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緊張地問,突然想起自己方纔的自言自語。
他該不會都聽到了吧?
「夠久了。」他的眼裡泛起邪焰,忽然想戲弄她一下。
「那你都聽見了?」她的臉瞬間脹紅。
天啊!她方才都說了些什麼?
「該聽的都聽見了。」他意有所指。
眼光不自覺的投向她懷抱中未足兩歲的小男孩。
是他的孩子呵!他心下狂喜。
如此他便有理由鎖住她,永遠留在他的身旁。
藍綾順著他的眼光往下看,駭然的將懷中的嬰兒抱得死緊,他知道了嗎?
「我的兒子!」他說得肯定,沒有半絲猶豫。
「晉兒是我的孩子。」她堅決地否認。
他要帶走晉兒了嗎?晉兒是她的唯一,如果連他都被搶走了,那她這輩子就再沒有意義可言了。
「也是我的。」他聲音裡的霸悍不容小覷。
「不是。」她驚恐地說。
「你不善於說謊。」他審視她,眼底蘊著難察的笑。
「你沒有證據。」
「你就別再隱瞞,事實已經擺在眼前。」
的確,這娃兒的眉眼間依稀有幾分肖似他,騙不得人的。
「你……那又怎樣?」她將晉兒輕放在床上,覆好被,細心的母愛在舉止中流露無遺。
「出去外頭說好嗎?」她愁眉蹙得死緊,不想多一刻讓他接近晉兒。
季揚飛頷首,沒有異議的跟著她走到外廳。
「說吧!你要怎麼樣?」她開門見山地問。
她直覺遲早這情形會出現,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樣突然,讓她措手不及。
「我要孩子!」他篤定地說。
其實,他心底早有打算,他深知藍綾的個性一定不肯將孩子讓給他,那麼她只好跟著孩子回到他的身邊。
一切都將完美得無可挑剔。
錯就錯在他忽略了藍綾偶爾冒出的執拗與烈性子。
「你沒有權利。」她冷冷地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