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一語道破,方知茲事體大、影響之深,傅謙抓住她的雙腕,直直盯著她而無行動,冷汗直流而下。
「你問過我的意思沒有?你把我當成什麼了?報復的工具?」方萱梅含著淚,泣不成聲。
怯儒的性子也有被逼急的時候。上一回青澀得不知抵抗,這回可不能又莫名成了代罪羔羊,她沒有義務承受他的怒氣,再次犧牲自己,更何況他又是清醒著,她可以說理。
只怕,理說清了,他認了錯後,就是曲終人散時,她再難厚著臉皮口口聲聲不想回宮地賴在他府中;然後藏著自己的感情與他們那段極秘密的曖昧過去,又懷著不能有的期待,指望他也能有喜歡她的一天……
就像她不知何時起已傾心於他一般。
傅謙的雙眼閃著焰火,是怒氣;雙頰湧上潮紅,是羞慚。他的心思被繁複多變的情緒層層包裡住,卻被她一語劃開,無所遁形。
他鬆開她。
「你要為皇上守貞?真不愧是他寵愛的昭儀,你該得更高的地位。」傅謙防衛式地嘲諷,可惜氣勢隨著他的心虛而弱下。他自覺比她還狼狽。
方萱梅緩慢地搖搖頭。她為的不是皇上,不是他,而是為她自己。她要守護自己的心。
傅謙不知她搖頭的意思,疲累地甚至無力揣測。
他歎口氣,「你說的對。我沒有理由將氣出在你身上,何況你又於我有恩。」縱使他救過她一回,算是扯平,他也不能無賴地硬將她男人的帳算在她頭上!
方萱梅趁勢坐直身子整理衣衫,凝視他轉身過去的背影。
感受到他的悲傷,她很想說些什麼安慰他,為他的未來盡些力,但她已深深明白他不願受惠於人的心理。若她敢向皇上開口,他必定恨她個徹底,從此海角天涯永成陌路,況且她也沒那份影響力。
「砰」地一聲,傅謙一拳敲在被褥上。
「真丟人!讓你看到我這副德行。」他憤恨地喘著,「論人才我自認不遜於他,但他的地位,我卻再怎麼努力地無法取代……」除非篡位!「在鬧了不少笑話後,我早該看開了,這輩子我與名利無緣。」他回頭,神色低落得教人不忍卒睹,「但是,老天喜歡開我玩笑,安排我遇上你,安排你全程見識我鬧的笑話,再讓我……」
「什麼?」方萱梅專心一致地注視他,亟欲得知他藏起來的答案。
愛上你!傅謙閉上眼,再度轉身背對她,「再讓我知道,你是他的女人!就像在他的面前再出一次丑,我永遠抬不起頭來!」沒有敬意與貶意,撇去地位不談,純然是兩個男人間的爭鬥,但他還是輸了。
又一次為了女人而爭,贏家仍不是他!
感受傅謙的苦楚,方萱梅心疼地靠上他的背,雙臂自後環上他。
「我不會告訴他這一切。」事實上,為了傅謙,她早瞞了皇上一切。「你是你,他是他,沒有誰高誰下的區分。」只有她愛誰較多的分別,她暗歎。「你與他若同是平民出身,他至今地位恐還不及你呢!」畢竟,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當上狀元的。
她的語氣也隨著他而變。傅謙心一動,渾身渲滿暖意。她真的認為——他得與她的男人相提並論?
雙臂上傳來的溫柔,傅謙不敢多想。他輕手鬆開她的撫慰,回過身來。
「謝謝你的美言。」能得她的肯定,猶如得到天下,傅謙頓時有睥睨群雄的勇氣,不得不妒忌擁有她的男人,「或許他真有不少過人之處,才能吸引像你這樣的女人……」她伴於君側時那副幸福的模樣,絕非作假。
初次得到他的讚美,方萱梅雙頰嫣紅地低下頭去。
傅謙忘情地執起她小巧的下巴,「……教人心動。」
他對她心動了嗎?方萱梅芳心一跳,既不敢問,更來不及問,傅謙灼熱逼人的唇已貼上她的。溫柔而纏綿的吮吻,梭巡她朱唇上每一處細微的角落,探索她口中每一處暗藏的甘甜,受到珍寵的感動驅使她無力地閉上眼,酸軟在他赤裸的懷抱中。
熱源不斷地自他的胸懷穿透她的衣衫而來,方萱梅不敢確定此番她還有理智抗拒得了他溫柔的襲擊。宛若愛侶的親密方式,教她直想沉醉其中——
傅謙陡地鬆開懷抱,將她從脫序的迷情中拉了出來。
他們相對喘息著。
被拒絕的難堪隨之湧起,方萱梅難忍羞慚,侷促地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不行。我不能這麼對你。」傅謙喘道。這回輪到他如此說。
方萱梅驚詫地抬頭。
「遲早你得回宮,我不能剝奪你獲得皇上寵愛的權利。」他無權使她背負不貞的罪名!
傅謙毫不猶豫地跳下床,拾起衣服。
他是在為她著想嗎?她正要伸手——
「我去客房睡。」傅謙像逃避什麼似的,匆匆丟下話離開,不曾回過頭看看她的挽留。
他真的為她著想。
方萱梅縮回無處著力的手,嘴角浮起淡淡的笑,緩緩平躺而下,拉上被褥。
沉浸在帶有他氣味的床縟上,她既是好笑又是心傷她念著他。
若不是她的默許,她能容他待她若此嗎?他想過沒?傻瓜!
經過無數次的轉折,確定了自己心意後,她哪能安然回宮,認命地過那不見天目的生活?
他幾時能明白?
※ ※ ※
三王爺叛亂失敗,天下終於太平。
於傅謙,災難卻像愈演愈烈。
「……就因為明熙公主已有了心儀對象,所以她過一陣子應該會撤銷婚事。」乍聞此事,陽廷煜也煩惱不已。已口頭答應的婚約,像是兒戲似的撤回,教他君無戲言的慣例,不得不為之打破,慶幸他有先見之明,沒將婚事宣諸天下。
傅謙靜待著。皇上支支吾吾的模樣,想必還有出人意料的下文。
陽廷煜果真沒讓他失望。
「明蘆公主年方十六,性子溫婉賢淑,長相亦不差,朕讓她頂替明熙公主,下嫁於你,你仍是駙馬。」
不會吧?傅謙像吞了顆蛋,張口無言。
驟知明熙公主退婚,正要暗自鬆口氣,沒料到宮中盛產公主,隨時可找得出代嫁的,這駙馬聽來一點也不值錢,就算值錢他也沒興趣要當。不過倒沒想到皇族的公主跟他還真有緣,以往求之不得的艷福,最近統統一古腦兒往他頭上砸來,他又是走了什麼狗屎運?
傅謙變換不定的臉色與沉默,全讓陽廷煜看在眼裡。
「傅卿家,朕知道換了個人選,可能讓你有些……意外。」畢竟明熙公主的美儘是眾所周知的。陽廷煜清清喉嚨,「不過,找個時候朕讓明蘆公主和你見個面,也許到時你就改變主意了。」
皇上的語氣像是想彌補他的損失似的。問題是他對明熙公主本無遐念,自然不曾覺得娶不到她是個損失,至於換上了誰,他更不會因而難過或是欣喜,他壓根無意娶公主!
「或許讓明蘆公主考慮一陣子,亦會覺得臣非合適人選。」傅謙委婉推拒。
傅謙初始的錯愕,讓陽廷煜頓時覺得有愧於他,豈知到頭來他又是一副勉強的模樣,陽廷煜從愧疚轉而略帶不悅。
「明蘆公主已經答應此事,就待傅卿家點頭了。」陽廷煜的語氣有些強硬。
哼!銷不出去的公主硬要往他懷裡塞嗎?
傅謙低頭一拜:「臣惶恐,曾拋棄未婚妻,又流連青樓酒肆,劣根性難改,實在配不上公主,皇上明察秋毫,應知臣實非適當人選。」既然對皇上無所求,原來的誠惶誠恐也可以收起來晾著了,他就大方地自暴其短。話中大有「要敢將公主嫁給他,可不能怪他虐待她」的意思。
陽廷煜沒料到他膽敢拿喬,氣得瞪眼。若他夠老,恐怕早把龍鬚給吹直了。
「也許是因為傅卿家太閒的關係,這真是朕的疏忽。」陽廷煜忍住氣,笑得像狐狸,「從現在起,朕要倚重卿家長才,就升任你為翰林院大學士。此後若傅卿家公事繁忙,歡迎你帶著鋪蓋進翰林院,為我皇朝盡心盡力,正可為翰林院眾學士的表率。當然囉!朕也不是不通情理,待得新婚,會放你個十天半個月的長假,陪伴公主。朕的安排還妥當吧?」
他就是有辦法教傅謙忙得沒空尋花問柳,再慢慢根治他的毛病!
傅謙不可置信地抬頭。
閒置已久的狀元郎突然漲了數倍身價,只詫異得沒伸手掏耳,懷疑聽錯了。
「敢問皇上,皇后娘娘贊同這件事嗎?」他就不信搬出了文皇后,皇上還能不憶起他傅謙曾如何打他愛後的主意而不收回成命!
陽廷煜的臉色果真瞬間刷上。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傅謙是活得不耐煩了嗎?陽廷煜終於相信這傢伙是真的沒心想當駙馬了,真是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哼!他就是不讓他如願!
「她知道。」陽廷煜冷冷道:「所以你不必多心,安心當你的駙馬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