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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凌塵

  朝會散了都不知。他有如行屍走肉地出了宮,一路飄蕩著,抬頭才知來到了老地方——飄香苑。

  來得正好!找個女人排遣他的郁氣吧!管他是哪個女人都行!他受夠了!

  ※  ※  ※

  下了朝會的陽廷煜,領著寵嬪漫步回寢宮,好不快意。

  是啊!坐擁江山、坐擁後宮無數美人的帝王,要他不意氣風發還真難!

  「萱梅,許久不見你,中州一行還順利吧?別太難過了,節哀順變啊!」陽廷煜溫聲安撫。

  出席朝會已再一次群聚了後宮嬪妃的羨忌,不料散會後還得以與皇上漫步共游……

  回宮許久不得見君面,即使是遲來的安慰,也夠教方萱梅感到窩心了。若是往昔,方萱梅定是難耐雀躍,只可惜物是人非,她已不是當初的她,不敢再懷有更深切的期望,如今已是足夠!

  「臣妾一切安好。只除中途生了場小病,如今已無大礙了。」

  「生病?抬頭讓朕瞧瞧。」陽廷煜端詳著她的花容,「你的臉色太蒼白了,有空多出來走走,別整天悶在碧淵宮裡。」他笑著又補上一句,「沒事就好,好生保重著。」

  「是。」方萱梅應答著,受眷寵的愉悅心帶著愧疚,還隱隱裝滿開不了口的疑問。

  後宮嬪妃中,她的地位僅次於皇后娘娘,但畢竟只是個昭儀罷了,何以今日輪得到她出席朝會?皇后娘娘呢?

  陽廷煜突然道:「萱梅,朕問你……呃……如果朕惹你生氣了,想同你賠罪……」一國之君是不會同人低頭賠罪的!陽廷煜忙改口,「呃……朕的意思是,如果你不開心……朕希望你開心點,除了賞賜珍寶之外,還有什麼法子能讓你開心些?」

  見他支支吾吾地道出幾近不可思議的言詞,方萱梅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皇上幾時想過要討她歡心的?會不會……會不會是她得皇上寵愛的日子終於到了?

  方萱梅捺住狂喜,低頭顫抖著聲音:「能伺候皇上,便是臣妾最大的歡喜了……說完她便後悔了!要是皇上真應允……恐懼隨即強烈地襲來。

  「偏偏皇后最不……算了!朕不該問你。」陽廷煜有絲煩躁,語氣隱含沮喪。

  皇后?方萱梅驚愕住,心猛地一沉。

  她早該懷疑天降的幸運是降錯了的。原來皇上是想討娘娘歡心,所以向她請益來著。

  娘娘啊!何其幸運能得到皇上全心的眷寵?竟令皇上為了賠罪而低下身段……

  而她,也許還算其次有幸的吧!畢竟,皇上還是想到了她,而非向其它嬪妃請益,她算是幸運了……

  若不去注意他們後頭黏著的一長串侍衛、太監及宮女,可算是難得的獨處機會了,偏偏他們再也說不出話來,就這麼帶著寂靜走了大段路。

  但明日,方昭儀陪著皇上上朝會、漫步共游的傳言,又要說她寵極一時了吧?

  「時候不早,你回碧淵宮歇著吧!」像是躲避,又像急於擺脫方萱梅,陽廷煜無視於她的怔忡,逕自打道回金龍殿去了。

  方萱梅屈身恭送聖駕。

  目睹皇上心事重重,方萱梅心裡亦不輕鬆。

  不是自忖不敢奢求皇上的寵幸嗎?當她誤以為榮寵加身時,怎的還是一個勁瘋狂歡喜?難道她仰慕皇上的心,已到如此不可自拔的地步了?方萱梅全身戰慄著。

  更教她羞慚不已的是皇上的反應。

  不小心說了心中願望,根本忘了要是願望得償,她失貞的秘密便要揭穿;幸虧不待她厚顏提議,便不著痕跡地被打了回票,她慶幸東窗事未發之餘,自尊心卻隱隱作疼,即使她已不如以往那般敢奢望得到皇上的寵愛。

  她還學不乖嗎?皇上只愛娘娘哪!

  一次次推拒戰不斷重演,他們之間,從來是——君意闌珊,妾心難堪。

  ※  ※  ※

  為了不使地方官受到人情的左右,礙著家鄉故舊的面子而徇私舞弊,皇朝的作法,便是將他們外調至別的州縣。完全陌生的風土民情,使新上任的官員一切得從頭適應,沒有了人情包袱,照理說行事會公正些。這是封建制度下杜絕人情的一種方法,至於有多少成效就難說了。

  所以,金榜題名後,照例衣錦還鄉是十年寒窗後的獎賞,及第者回鄉接了家小,跟著便得返回朝中或至皇帝指派的鄰近州縣上任,開始官老爺的日子。

  親眼見覆面少婦離去,傅謙遍尋不著,孫慕鴻為他們的私情斷了而高興,得授官職後便安心回連州去,攜了老婆赴歧州任知府一職,算是圓了當初的夢想。不但風光地使老婆當了命婦,連州人不敢再嚼舌根,起碼落第的任風不敢再找他麻煩,從此他也能遠離連州,到一個新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這是最好的結果了。孫慕鴻心滿意足。

  但傅謙最初滯留於京中鑽營人事,無暇衣錦還鄉;仕途失意後,也沒那心債,反正他是孤家寡人一個。但是慕鴻這一走,他又連談心的朋友也沒了,才真叫鬱鬱寡歡。

  「你便是傅大人?今年的狀元?」

  嬌嫩的聲音滿含刺探意味,跟著一個豐腴美艷的姑娘飄著馨香翩然而至,止於他跟前。

  這就是公主?傅謙從怔仲間醒來。

  今日的秋園宴,明熙公主邀了殿試十名齊聚於城東芙貫館的秋園,傳聞是變相挑選駙馬的宴會,難得傅謙受邀,他雖興致不大但還是參加了。

  自吃了假公主的悶虧後,傅謙對公主的胃口已大減,但胸中總積了口「死不瞑目」的悶氣,不再妄想駙馬頭銜不代表這口氣便消了,他倒要看看所謂的真公主是何模樣,值不值得自己因垂涎駙馬頭銜而莫名賠上仕途,再估量一下這把辛酸淚究竟該流多少。

  這就是公主?傅謙打量她。

  那雙靈動媚眼亦正挑剔地將他從頭瞟到腳。

  「不怎麼樣嘛!」明熙公主宣佈。除了她的皇兄和心上人,天下所有的男人統統不怎麼樣,尤其是從筵席開始就不曾開口奉承過她的眼前人。

  狀元郎的架子還不小哪!

  「公主好眼力,是不怎麼樣。」傅謙微笑。

  明熙公主的傲氣消了些,但另眼相看的意思也消了些。

  「哦?說你不怎麼樣,你倒認得乾脆。」原來也是個軟骨頭,可惜!

  馮秀仰插口道:「皇上初始點中傅兄為狀元,到頭來卻倚重沈兄為翰林院棟樑,公主卻能在一瞥之間看出玄機來,眼力果真不簡單!相信傅兄言下之意是如此吧?」

  馮秀仰曲解他的語意奉承了公主,還能用來打了他一把,了不起!真正的逢迎拍馬該是如此啊!傅謙感歎自己臉皮功力不夠,怪不得仕途失意。

  「馮兄說的是。」傅謙苦笑。

  不但沈卓聽了好笑,馮秀仰亦是得意洋洋,眾人更以為傅謙如今既走投無路,士人骨氣已蕩然無存,更加輕視他了。

  唯有明熙公主微微皺起了眉。

  這人真怪!皇兄不會點個白癡當狀元吧?

  「沒想到傅大人的仕途還真曲折啊!」她眨眨明媚的雙眼。

  「這回公主可說擰了。傅大人往後的仕途定是『一帆風順』、『平靜無波』到底,不再曲折,傅兄,你說是嗎?」馮秀仰暗諷他永無翻身之日。

  席間的所有人紛紛掩袖竊笑。殿試上,他們部會是傅謙的手下敗將,而今見了傅謙的蹩腳模樣,除了大快人心外,他們也紛紛懷疑起傅謙的真本事了。

  殿試上傅謙的表現,恐怕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傅謙愕道:「咦?馮兄方才不是說,皇上的眼力不及公主精明,而下官原本想建議公主,改日也許可向皇上討個一官半職,就說探花郎稱讚公主頗有取代皇上的架式……」說到這兒,馮秀仰已臉色大變,傅謙仍若無其事地掐指推論:「……不多久,馮兄竟又說公主此回說擰了,難不成馮兄比起公主更能洞燭先機?如此推算起來,公主勝過皇上,馮兄勝過公主……原來馮兄智珠在握,猶在皇上之上?!」他睜亮眼,「下官失敬失敬!」

  傅謙起身朝馮秀仰長長一揖到底。

  所有人屏氣凝神,嘲諷的神色瞬時不見,個個換上一臉戒慎恐懼;明熙公主笑吟吟的看熱鬧,倒是沒有不悅之色。

  馮秀仰這下慌了。「傅大人,下官不是這個意思,可別曲解下官的語意!」他滿頭汗地轉朝明熙公主下功夫,「相信公主真知灼見,定能明辨是非。」

  「嗯!」明熙公主點點頭,「我不會告訴皇兄你比他行,也不會計較你比我行,放心吧!」她一臉寬宏大量。

  馮秀仰像啞巴吃黃連,搞不清公主究竟懂不懂得事態嚴重性。姑且不論皇帝的智愚,沒有一個臣子膽敢自認智計才略勝過皇帝,甚至還大聲嚷嚷。要讓皇上知道了,那他便等著坐冷板凳吧!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德高望重的榜眼沈卓開口了,「皇上是非分明,量力重才,耍口舌花槍是無用的。馮兄不必多慮,盡力為皇上效力便是。」他老成持重地為馮秀仰找了個台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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