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大遠遠站在一旁,笑容仍然陰邪,但就是不敢靠近鍾清流,顯然是心有餘悸;
經過她剛才的攪和,環秋和鍾清流見了雲兒,訕訕地渾身火熱,全身上下不自在,教江老大看在眼眸,樂在心裡。
「來來來,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轟動長江、掀翻洞庭的鍾清流,這位是他的「新婚」妻子袁環秋,叫她虞美人就行了。」江老大刻意曖昧地加重了音調,氣的兩人瞪了她一眼。
「這位呢,是君夫人,揚州最俊的夫子君先生最漂亮的老婆。」江老大哇啦哇啦道。
這個講法有語病喔!好像君先生有好幾個老婆,而雲兒是其中最漂亮的一個似的。江老大廢話太多,出了岔子都不知道。眾人暗笑。
鍾清流忽道:「上官君驊何時改姓君了?禮部侍郎的三公子竟然在揚州當了私塾先生?我沒認錯人吧?」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江老大叫道。「不要緊。」
雲兒笑著示意:「鍾公子和我們是老朋友,我們相識,猶在識得你之前。」
「喔!」江老大恍然,插口解釋道:「其實這也沒什麼。聽說你這洞庭帝王,竟然在鍾山谷地裡住了多年,隱姓埋名的當了樵夫,君先生和雲兒改名換姓,也就沒什麼好奇怪了。」
原來那位君先生還有這樣的來歷,環秋暗暗驚奇。
鍾山谷地?雲兒凝著鍾清流:「你墜崖之後,就一直住在那兒?」
「我的腿也是那時摔跛的。」鍾清流點點頭,毫不避諱地說了出來。多年之後再度見著了她,竟然沒有了當初的斷腸情傷,愛恨如船過水無痕,難以置信的雲淡風輕。
他真的愛了她八年?
雲兒又道:「在你墜崖之後,我同君驊在谷地連找了兩個月,四年前又去上了你的墳,一直不見你,還以為你已經……」
「我一直住在那間屋子,四年前也見著了你們,只是躲了起來。」鍾清流低低道:
「我實在……沒臉見你們。」
這是個怎樣的故事?江老大和環秋聽的入神。
「娘——娘——」一個蹦蹦跳跳、眉清目秀的稚齡小兒飛撲過來,投進雲兒的懷裡。
「翔兒,爹呢?」雲兒抱著他笑問。
那個四年前襁褓中的嬰兒,如今這麼大了?鍾清流以欣賞讚美的眼光看著他們夫妻出色的孩子。
雲兒才問完,上官君驊送走了孩子們,也走了進來。
「鍾兄,真沒想到,我們還有見面的一天。」短短一句話,道盡多少世事難料的感歎。「是啊!上官兄別來無恙。」鍾清流笑道:「八年前蘇州相遇,你、我、倪夙潮三人,同爭「江南第一才女」,八年後的今天,你我竟在揚州碰頭,你成了私塾先生,我成了樵夫浪人,看來只有倪夙潮,依然意氣風發,當他的「關中之神」。」
不可一世的梟霸,如今雖然自甘黯淡,提到當初的對手依舊得意,難免仍有些在意。他原就不是個平凡之人,能安於現狀,也是相當難得了。
「你們……」環秋小聲開口,看看鍾清流,又看看上官君驊,小心翼翼問道。」
你們認得我表哥?」
「什麼?」所有人回過頭,望向沉靜少言的環秋,突然爆出驚人之話。
「你是倪夙潮的表妹?」江老大大吃一驚。
「你怎沒告訴我?」鍾清流也嚇了一跳。他娶了多年前死對頭的表妹?
反應最激烈的竟是雲兒。
「你……你是他的表妹,那小莫就是你嫂子了?她現在如何?」雲兒握著環秋的手,高興的幾乎要哭出來。
「好的不能再好。」環秋簡單回了她,又朝鍾清流道:「你沒問我,我自然就沒說。只是表兄妹的關係,也沒必要交代這麼清楚吧?」
鍾清流深吸了口氣,差點氣炸了。好啊!環秋說過,她曾經爬上了她表哥的床……這麼說,倪夙潮當初不但同他爭江南第一才女,又曾經得到過環秋的心,這是存心跟他作對麼?醋意一起,什麼八竿子打不著的理由,八百年前的陳年舊帳,都能拿來怨,鍾清流又再度將那遠在天邊的倪夙潮,當成了假想敵。
只有環秋知道,他那怪異臉色下,吃的是什麼醋。她忙轉移眾人注意:「這麼說,終究是君先生得到了江南第一才女,我表哥和阿清都輸了?」她和江老大習慣稱上官君驊為君先生,只有鍾清流依舊維持當年的稱呼。
原來她會覺得劉蔚雲這個名字耳熟,就因為她是江南第一才女之故,多年前她的表哥也曾向劉蔚雲提過親,環秋也耿耿於懷許久,事過境遷,她既然愛了鍾清流,就不會因表哥而對雲兒再有當初的怨怒了;不過,雲兒和鍾清流之間的故事,她仍然掛在心裡。「你表哥和鍾公子都沒輸。」雲兒那甜甜的笑容,絲毫不讓人覺得是在勉強安慰人。「天下沒有江南第一才女這個人,那是小莫一手造出來的,我不過頂著個名兒,哪裡是真才女?所以君驊娶了我不能算贏,鍾公子和你表哥也不能算輸。」
她的嫂子身兼這麼多名頭,從江南風光到關中的內情,她還是第一次聽說,大概很少人知道吧!環秋吃了一驚。
「各自有了心愛的老婆,你們統統都是贏家啦!」江老大一臉統統有獎的模樣。
眾人各自望著愛侶,心有慼慼焉。難得江老大總算說了句人話,等會兒不要下雨才好。「你要是不想當輸家,就快快找個男人嫁了;如果真嫁不出去,那就嫁我當小老婆,你一樣也算贏家。」鍾清流不懷好意道。他們之間樑子結的可不小,能整江老大的時候,他當然是不會放過的。
所有人都因著這話而怔住。環秋重重咳了一聲,鍾清流才得意一會兒,又忙著示意是開玩笑的,免得環秋翻臉,才剛煮熟的香嘖嘖的老婆,又要飛了。
儘管如此,還是氣著了江老大,她氣的歪嘴邪眼正要罵人,雲兒連忙打圓場。
「江老大不會嫁不出去的,她還有個未婚夫呢!」
鍾清流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像見著了鬼。他咕噥著:「好個未婚夫,未婚妻的年紀都二十五了,還放她在外頭興風作浪,遺害世人,他該不會想賴帳吧?」
上官君驊和雲兒憋著笑,津津有味地看著他們鬥嘴。
環秋拉拉鍾清流,示意他別胡說。這兩人鬥嘴斗上癮,講話真是越來越沒分寸,還虧他以前還挺沉默寡言,冷的像冰哩!
江老大哇哇大叫:「才不是!是我不想嫁的,才輪不到他賴。別跟我提那個死小子,我早當他是骨灰,灰飛湮滅了,他敢出現在我面前,我就把他從長江打到黃河去。本老大不嫁!」她氣呼呼地鼓著腮幫子,滿面怒火,紅的煞是好看。
環秋和鍾清流興味盎然地對視。鍾清流發誓,江老大不嫁則已,她要是有幸嫁得出去,出嫁的那天,他可要狠狠的鬧洞房,報今日床單之仇……喔不!報她的多嘴之仇!
看看環秋那臉色,似乎也跟他有同樣的打算。很好,好個沆瀣一氣的好老婆,一丘之貉的好搭檔!
***
「有了你們如今的模樣,我想,四年前我沒出面說明,四年後似乎也沒這個必要,可是,這話擱在心裡這麼久,不說,對不起自己,也覺得對不起你們」沒有壞事多舌的江老大,也沒有醋缸子環秋,鍾清流獨自入了私塾,同上官君驊和雲兒單獨見面。
他要說什麼?他倆對視一眼。
雲兒道:「你我兩家的恩怨,早已隨你墜崖而消了,就像當初我們在你墳前說的,是是非非一筆勾消。你毀了我劉家,又為救我而墜崖,賠上你一條腿,這恩仇糾扯難清,往事沒有必要再提,你不欠我們,我們也不欠你,還有什麼好說的?」雲兒一向春風滿面的笑臉,此刻嚴肅而不自然。
上官君驊握著妻子的手,表示立場和她相同。
「我想,還是得說的,我畢竟讓你們苦了許久。」鍾清流低著頭道:「當初我用強,是想爭取你的心,可是……打昏了你,我並沒有下手,只是製造了個誤會而已,你一直是清白的,騙了你許久,是我對不起你。」
兩人的臉色微變,這個消息的確有些駭人。
在成親前,雲兒一直因為被鍾清流奪了清白遲遲不願嫁給上官君驊,害得他們之間的姻緣路波折叢生,鍾清流這個手段,不論是真做還是假做,的確很傷人、很缺德,莫怪他耿耿於懷,怎麼也要出面解釋。
不過,兩人的驚愕,沒有鍾清流意料中那般的震懾。
「我知道。」雲兒面色微紅,低聲輕輕道。「你知道?」上官君驊詫異地問。
「我以為……你沒懷疑過。」他也跟著微微發窘。
「你也知道?」雲兒紅著臉轉向丈夫。
上官君驊紅著臉點頭。這麼多年,從兩個不知人事的少年夫妻,到如今孩子都五歲了,床第之間,說沒懷疑過才是假的,只是雲兒將失去清白一事當作毒瘤惡夢,他們誰也沒敢提起,才不知原來兩人心中早有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