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那我換一輛BMW好了,至少它不是敞篷的。」
「不行!那一樣是……」
「炫耀。」黃心武不等湛藍把話說完,便接口道。
兩人先是相視而笑,繼而仰頭大笑起來。笑聲隨著風飄向了遠方。夜,不再沉靜,似乎歡樂得沸騰起來。
「好久沒這樣開懷笑過了。」黃心武望著湛藍說道,眼神中有著感激的色彩。
「是什麼事讓你的悲傷持續這麼久呢?」湛藍問道。
黃心武搖搖頭,眼睛平視著前方,不發一言。
「當我母親生重病時,」湛藍試圖以自己的故事開啟黃心武的心門。「我也曾陷入極度的悲傷之中,也想過若母親走了,我也要跟著她走,因為我和母親從小相依為命,她是我最親密的人,但她彷彿知道我有這樣的念頭,一直鼓勵我要勇敢地活下去。她告訴我,她有好多好多心願沒有達成,她希望我能替她完成。
她讓我和我的親生父親相認,雖然這又是另一個悲劇的開始,但是,我知道是因為我母親太愛我了,她希望能有人陪我渡過這個難關。所以,我更要好好的活著,畢竟,為了讓我能活下去,犧牲了別人的幸福。」
黃心武感激地望著湛藍。他明瞭湛藍的用心,只是對湛藍最後所說的話卻十分不解。「我不太懂你後面所說的事。」
湛藍露出一絲苦笑。「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有機會再告訴你。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們常以為為了失去某個我們愛的人而沉溺在悲傷中,才是愛的表現,殊不知,對方卻為了我們的沉淪而痛苦、深深自責著。若你真的愛那個失去的人,就多愛你自己一點吧!」
黃心武徽微牽動一下嘴角,不發一言,沉默地開著車。
他想起母親臨終時,握著他的手,氣息微弱,但仍用盡全力斷斷續績地說出她的遺言。
小武……好好……好好活者,別……別讓我……擔心……
但她接下來嚥氣的那一幕太震撼了,以至於多年來,這最後的遺言一直被深鎖在他記憶的深處,而今,在相似的情節中被勾引了出來,一遍遍地迴響在他的腦際,像是眺了針的唱盤,不斷地repeat。
而淚水,也在不知不覺中,迷濛了他的雙眼。
「怎麼了?」對於黃心武的沉默,湛藍感到好奇。
黃心武搖搖頭,仍然不發一言,只是慢慢將車往路邊停靠。
湛藍留意到不遠處有家咖啡屋,她解開專全帶,正準備下車,黃心武突然開口了,「今天對我而言,是個特殊的日子。」
湛藍轉過臉,看見他的嘴角有抹嘲諷的笑。
「今天,是我爸和那女人的結婚紀念日。」
「那女人?」湛藍下解地望著黃心武。
「我母親去世不到半年,我爸便和那女人結婚。這也是我噩夢的開始。」
「那是幾歲時的事?」
「十二歲。後來我才知道,其實那個女人在我母親去世之前早已和我爸爸在一起了,還有個三歲的兒子。她一直視我為眼中釘,在我爸爸面前說我的壞話,可是我爸爸很疼我,並沒有受她的影響,直到……」黃心武突然沉默下來,仰頭望著天空。
他緊抿著嘴,彷彿正努力著要壓抑住即將潰堤的淚。
「怎麼了?」湛藍柔聲問道。
黃心武終於崩潰了,嚎啕大哭起來。「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害死他的。我只是叫他不要煩我、不要跟著我,誰知……我衝到對街,誰知道他會跟在我後頭,誰教他不長眼睛注意車子……」
「是那個弟弟?他……死了?」湛藍內心也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黃心武沒有回答湛藍的問話,繼續說著:「隔年,她又生了一個兒子,就把我當瘟疫一樣,要我搬走,免得又害死她兒子。最後爸爸買了一棟別墅給她,跟她住在一起。」
湛藍感到鼻頭酸酸的,為著眼前這男孩的遭遇。原來他所給人的被寵壞的孩子的印象,不過是個假象罷了。
她拍拍黃心武的手臂,表示安慰。
「我……我可以抱你嗎?」黃心武紅腫著眼,望著湛藍問道,眼裡有著深深的渴望。
「嗄?」湛藍不禁有些吃驚。
「小時候,我喜歡抱著我媽媽,覺得很溫暖。我已經好久沒嘗過那樣的感覺了。」黃心武一臉的真摯。
湛藍猶豫了一下,再看看黃心武誠懇的表情,像個純真的小男孩般。她點點頭,張開雙手,擁住黃心武。
「媽……」湛藍隱隱約約聽到懷中的黃心武一聲聲心碎的呼喊,淚水湧上了她的眼眶。
她決定要拉黃心武一把,他是個好孩子。
「黃心武!」突然,背後傳來一個尖銳的女聲。
湛藍和黃心武不約而同地朝著聲音的來源望去。那是一個打扮時髦的女孩子,一頭染黃的發、超短迷你裙、半統襪和一雙大頭鞋。
「小泳?」黃心武喚了一聲,隨即離開湛藍的懷抱。
那個叫小泳的女孩走到車旁,一臉憤怒地看著湛藍。「沒想到你這麼不要臉,你是老師,竟然……」
「小泳,不許你胡說。」黃心武打斷小泳的話。
「我胡說?我眼睛可沒瞎,看得一清二楚。」小泳冷笑著。「好個師生戀,看來,有好戲可瞧了!」
「你想做什麼?」黃心武下了車,把小泳拉到一旁,眼裡露出警告的神色。
小泳得意地笑了起來,像是突然抓到了黃心武的把柄,可以趁機撈些好處。「我想做什麼?就看你怎麼表現了。」
「你……」黃心武氣憤地把頭別向一邊,又接觸到湛藍投來關心、探詢的眼光。
他在心裡暗暗下了決心,無論如何,他一定要保護湛藍,不讓她受到絲毫傷害。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似乎已長大成為男人了。
「這樣吧!把那個老女人丟在這裡,陪我去玩,載我去兜風,我就下把這事說出去。」小泳瞄了一眼湛藍,和黃心武打著商量。
「辦不到!」黃心武不假思索地回道。
「哦?那你是希望全校每個人,包括你父親都知道這件事羅?」小泳將臉湊近黃心武,邪笑道。
黃心武將小泳推開,逕直走到車旁,坐上駕駛座。
小泳愣了一下,而後漲紅著臉,尖聲喊道:「黃心武——」
「你到底上不上車?」黃心武看也沒看小泳一眼,口氣粗暴地說道。
「可是,她……」小泳瞥了湛藍一眼。
「先載她回去。」黃心武簡短說道。
但小泳似乎不依,嘟著嘴,仍立在原處。
湛藍不清楚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她猜,也許小泳是黃心武的女朋友吧!總不能讓這兩個孩子因為自己而鬧彆扭吧!
她打開車門,笑著對小泳說道:「上車吧!好好去玩玩,但別忘了要看點書喔!」
說完話,她轉身就走。
「湛老師!」黃心武喚住了她。
她回過頭,見黃心武眼理透露著擔憂。「這裡有班公車到我家,沒問題的。拜拜!」說著,她轉過身,而後高舉起手,朝著黃心武和小泳道再見。
身邊再也沒有熟識的人了!熙來攘往的人潮中,孤寂的感覺更甚。不知為什麼,此刻在她腦中浮現的,竟是湛然的影像,那個理著平頭的湛然,牽著她的手,在同樣熱鬧的街道上,述說著同學之間的趣事。
湛藍看了一眼商店的門牌,不禁失笑。這條街,她和湛然前前後後走了幾回。
十幾年了,四周的景像已不復當年,但她和湛然的歡聲笑語似乎被這一帶的土地給吸了進去,只有遇上她,或許還有湛然,它們才得以釋放出來。儘管是感傷的記憶,但是,它畢竟曾經那樣的美好。
回到住的地方,湛藍發現客廳的燈亮著,是世傑吧!
她連忙從皮包掏出鑰匙打開門。果然,是世傑!他正坐在客廳裡看著電視。
「難得你會等我。」湛藍坐到胡世傑身邊笑道。
「難得你會讓我等。」胡世傑親吻了湛藍的臉頰一下後,說道。
這是事實,因為湛藍幾乎沒有晚歸的習慣,通常只有她等胡世傑的份。
「今天碰到一個學生,跟我說了他可憐的身世,我想要幫助他。我覺得他現在之所以很討人厭,全是因為缺乏愛的緣故。」湛藍想著黃心武對她說的故事,仍感到心疼不已。
「什麼樣可憐的身世?」胡世傑好奇地問道。
於是湛藍將黃心武對她所說的話,全都告訴了胡世傑,包括他的調情。
胡世傑沉吟了一會兒後,說道:「我不反對你幫助他,但是,你要謹慎些,別讓他對你抱有非分之想。」
「你擔心我會和那個小蘿蔔頭扯上感情糾紛?」湛藍心裡頗為開心。
「是啊!我現在有情敵啦!可得小心應戰。」說完,胡世傑張開雙臂,緊緊擁住湛藍。「我可得牢牢抓住,否則你就快被別人搶走了。」
湛藍被胡世傑抱得喘不過氣,忍不住哀求道:「饒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