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二姐都這麼說。」
「你二姐……」
「上官懷文的女朋友決定移民了,講好了孩子跟父親。」
「那麼,你二姐……」
「只因你病了,她跟我商量著,決定抱女兒回家去,二姐一於視為已出。」
我呼了一口氣。
山中方七日,世上已行千年。
若我再多睡兩三天,只怕賀傑已經娶妻生子。
「三姨,」賀敏走進來,坐到我床頭去:「好像一下子我們都大團圓結果了,誰來 好好的照顧你!」
就為這話說得再敬誠沒有,且又出自多年結怨,一朝和好的賀敏口中,更令我感慨 。
心中的秘密,沒敢給誰說去。
我是病了整整一個星期,才撐著仍是虛弱的身體回到富華去。
宋欣榮說:「你身體不好,就別這麼快跑出來,我一個人還撐得住。」
我知道光中已回泰國辦離婚手續,可是潘浩元呢?我問:「只得你一人嗎?」
「光中老早說要回曼谷一轉,我以為元哥會留下來誰知事有湊巧,你這一頭才病倒 了,他就有急事要回泰國去。」
我沒有造聲。
「我呀,只有學著元哥那慣手勢,一拍胸膛,承擔下來!」
宋欣榮哈哈大笑,大力的拍了一下胸口說:「果然,一直風調雨順,你要休息的話 ,盡量放開懷抱休息去!」
「我還好,反正獨自躲在家裡頭,也會闖出病來。」
「對,元哥臨走有件要事交帶下來,叫我告訴你,賀智手上的敬生企業股權,他以 你定下來的以市價盈利率百份之十認購,元哥說就看成是給賀智的見面禮。卻聲明要由 你保管直至賀智為他生下第一個男孫為止。」
我呆住了,真是不辨悲喜,啼笑皆非。
微微低下頭,自然領會一切。
這算是對新媳婦最徹底的承認,其中當然有為了我的原故。
「元哥還叫我告訴你,賀勇已決定把敬生企業股權出售與上市的聯幫集團,除非有 比聯幫出得更高價錢的人向他收購。細嫂,那邊的人,都沒把生哥的心血放在心上。賀 智呢,還有迫不得已的苦衷,這賀勇就是見利忘義,一心想著套了現,就不用縛手縛腳 ,可以隨心所欲,大展鴻圖,聽說他要投資電視台,唉,每年虧蝕的錢,足夠他包起後 宮三干佳麗而有餘!」
宋欣榮原來有如此幽默感。
「還有,賀聰看樣子是早晚要出事的。」
「為什麼?」
「他押在台灣股市上頭的籌碼太重,跟他聯成一線的地下線的地下錢莊已有不穩現 象,萬一支持不住,他就得身敗名裂。他能有多少錢在手支持,你知我知,生哥的離岸 基金不能挪動本金!」
豪富的下一代,在去世的父親設計下來的五指山下,即使本事有如齊天大聖。
也無計可施。
我重重的歎一口氣對,對宋欣榮說;「榮叔,你出面先跟聯幫集團講,請他們承讓 半步,賀勇手上的敬生企業我要定了,我無論如何不會讓賀氏的股權分散在外人手裡。 如果我們來個拉鋸戰,把價錢搶高了,也無非是賀勇得益。他拿了錢只管往虧本生意上 頭押下去,不也是冤枉。「榮叔,你跟聯幫集團的頂爺有交情,就代我說項去。算是賞 賀敬生一個薄面,商場上有來有往,這個情我賀容璧怡一定謹記,且會有日酬還。」
「細嫂,你算是以市價盈利率三來計算,賀勇的那一份,仍是個可觀數字,你考慮 清楚了!」
「考慮清楚。賀勇這種浪蕩子,要他回頭覺岸,是必要欲擒先縱,他把名下的股權 套了現了,三兩年間花個精光,窮途末路之時,才最易醒覺前非。娛樂圈子內最見人情 ,起跌至大,就由著他去。損失了這筆錢,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免得他一直說以為自己 鬱鬱不得志,一有機會大展拳腳,就必勝無疑。」
「細嫂,那是真金白銀,你的私蓄。」
「不,是敬生的,就用在他的兒子身上好了。」
我心裡最疼愛的雖然是賀傑,但我從來沒有忘記,賀敬生有五名兒女。
每念至此,我苦笑,是真生成了妾侍命不是?
才想起賀傑,就見一位英俊的、面熟的年青人推開我辦公室的門走進來。彼此都定 晴看看對方好一會,才曉得驚喜交集,互相擁抱著,「傑,你怎麼會一聲不響地回到香 港來?」
我叫嚷,看看兒子,比上一年要高出整整一個頭,分明的將我比了下去,人越發出 落得健碩。
很好看的一位年青人。
教我差點認不出來了?
誰說女大十八變?兒子也是呢。
「二家姐、二姐夫打電話來說你病,要我回來看你。你不是好好的。而且媽媽,你 要嚇死我了,怎麼忽然之間變得如此年輕,像三十不到的模樣,只像我姐姐,都不似我 媽媽了!」
「你別胡亂說話,逗老媽開心!」
「真的。我最恨你穿旗袍,梳髮髻,無端端老掉十年不只。」
「你爸爸說我那打扮最好看。」
「當然,因為爸爸絕頂聰明。」「這話怎解?」
「他恨不得用把金鎖將你鎖在籠內,只供他一人享用。既不能如此,就騙你打扮得 土頭土腦,古老保守,減低你的魅力!他才安全。」
「別這樣冤枉你爸爸!」
「我冤枉他?好媽媽,我是男人,且我是賀敬生的兒子呢!」
「真是!」
「好媽媽!」賀傑拉住我的手,左左右右,前前後後的看個仔細:「你老實告訴我 ,有沒有人追求你了?」
我臉上發燙,緊張得不得了。
「傑,你是聽到過什麼謠言?」
「謠言?關於你的?沒有哇!媽,你怎麼緊張成這副樣子?謠言止於智者,你兒子 是有智能的。」
「曾參殺人。」
「媽,沒有粉紅色謠言的不是漂亮女人!你介意些什麼?」
「我是賀家人。」
「賀家能給予你多少榮譽?還不如今天自創的名譽來得響亮?」
「可是,我愛你爸爸。」
「他也愛你。若他死而有知,他定知道你為他,為賀家各人所做的事。謠言尚且止 於智者,何況是鬼神?你要交代的人極其量也不過是已去世的父親而已。」
我完全沒想到兒子會對我說這一番話。
「來,媽媽。我請你到置地去飲下午茶,你能不能為我而偷懶半天?」
當然可以了。
我挽住賀傑,暢遊中環,無比的榮耀與痛快。
晚上,群姐忙得七手八腳,她最寶貝的傑倌回家來,就活像要把天下間最美味的菜 餚都弄個齊全,放到他跟前去才安樂。
我是很久沒有到大宅去了,想了想,仍要賀傑過去給聶淑君打聲招呼,說到底是賀 傑的長輩。
賀傑倒無所謂,歡天喜地的跟他三家姐過去小坐。
這孩子是長大了,從前小時候,他頂怕上大宅,見了聶淑君的親戚,像老鼠見貓, 怕得老躲到我身後去。
就是早一年的光景,他站在賀家大家庭之內,還是難得從容,沉默拘謹得可以。
現今,竟完全不同了。
我但覺得他一舉手、一投足,一言一語,全部磊落光明,大方得體。
是在我成長的時候,賀傑長成了。
群姐跟我一直在廚房裡忙。
自從把一班舊女傭辭退後,換上了兩名菲傭,另一位是群姐的表侄女,全在群姐帶 領之下,操作得頭頭是道。
阿群根本不懂英語,倒跟菲傭溝通得頂好。
常常聽她操那種半桶水的廣東英語,就惹得我大笑。
她說:「船到橋頭自然直,時代不同了,輪不到你不用菲傭!」
阿群還說:「三姑娘,你看,傑倌長得多英俊,就快便成家立室了。你這陣子,還 有什麼擔掛呢?是要為自己的幸福想一想了。」
「阿群,別亂說話!」
「怕什麼?僱用菲傭就是這一度無懈可擊,雞同鴨講,她們根本聽不明白,那來搬 是弄非!」
我沒有答她。
「三姑娘,我說的是真心話,這年頭,誰不為自己設想了?你且開心見誠問問傑倌 的意思,我看他跟我的意思還差不多!」群姐又說:「這陣子,那大潘先生怎麼不見來 看你了?」
「啊呀!」不知怎的,手上的小刀竟然砌到指頭上去,血流如注。
群姐嚇得什麼似的,拉了我倒小偏廳去,忙著拿出急救藥來,替我止了血,包紮妥 當。
「好了,好了,你給我在這兒息一息,別進廚房來。」
我也就信步走至園子去,坐在那張從前敬生最愛坐的椅子上。
曾幾何時,我跟敬生二人在此共渡多少辰昏。
怎麼就這樣說去就去,只剩下我一人了?
這一年,勤勞工作,就只為怕孤清,怕相思難耐。
敬生說過生生世世為夫婦,這話有什麼不好?只要他別這樣把我拋下了不管就成。
人性有多軟弱。
當年,我不是一樣承擔風雨,疲累難當之時,就不顧一切的往敬生懷裡躲。